“娘娘的情况比以前几次发作都要严重,恐怕这次不得不开颅了。”
还是春寒料峭的气候,夜色一降下来,气温就会骤然冷却,孙正的额头上却云集了密密的汗珠。他无暇擦拭额头的汗水,汗水积聚得多了,顺着眉毛流了下来,有些沾染到睫毛上,好像他刚刚哭过一场。
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此时,才从孟逍遥的身上收了银针。
“开……颅?”燕几道怔怔地望着孙正,“你……有十足把握了?”
“没有。”孙正摇头,“我虽然用动物做过很多尝试,但总是有一半失败的。”
“这样你也敢说开颅?你把娘娘当成什么了?你的试验品么?”燕几道额头青筋暴绽,横眉竖目地发作起来,孙正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他顿时泄了气,抱着头蹲了下来,攒紧了拳头用力击打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老天爷为什么不叫我得这种病?为什么不让我代替囡囡受苦?”
孙正焦急地张望了一下寝殿:“这里工具、药物都不够,急救起来根本来不及,而且也容易感染新的病症。我要带她去药膳房我的房间,那里我开过刀,有现成工具。不过,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孙正定定地瞅着燕几道。
“我?”燕几道惶然,一想到他要目睹孟逍遥的脑袋被打开,他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我……不行!”
“随你!”孙正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抱起了孟逍遥。
“我来。”燕几道连忙赶了上去,从孙正怀里接过孟逍遥,“让我来。”
孙正微微一笑,负起了双手,在前面带路。
“这事还得通知一下皇上。”孙正忽然说道。
“通知他做什么?”燕几道脸色一沉,“你以为他在意的是囡囡的性命?哼,他在意的是……是天下!”
“但总得有人通知皇上!你先带娘娘去药膳房,我去嘱咐玉茉禀报一下皇上。”孙正转过身子,向逍遥宫走去。
他来去很快,显然是来回奔跑的,进了药膳房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娘娘情况如何?”他来不及擦汗,就过去察看孟逍遥的病势,“高烧仍然不退。”他皱起眉毛,“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这种事情,一般而言,只要银针扎入穴道,应该会立刻退烧的呀!”
“是不是你的医术退步了?”燕几道口不择言。
孙正苦恼至极,也无暇辩解,只是审视着孟逍遥的情况:“若是高烧不退,开刀风险更大,到时候……”
“到时候引起并发症,怎么办?”燕几道也责问起来。
孙正伸手,探了探孟逍遥的额头,又搭了搭孟逍遥的脉搏,神情越发忧虑了:“本来这个时候,娘娘癫症刚刚发作过一次,最容易找出她大脑中的病症所在。若是等她都好了,只怕就算开了颅,也未必可以成功切除病患,反而为娘娘增添新的苦痛。可惜……”
燕几道的脸抽搐了两下,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怜悯:“囡囡,你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折磨?”他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一定是芯片的位置因为撞击移位了。”这个想法让他兴奋得连连搓手,“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当年芯片装进去时,囡囡也曾经发过高烧,方博士说,那是因为芯片与大脑神经的融合产生的副作用。那么,一定是上次囡囡从山顶上摔下来,撞了头部,引起芯片的位置转移……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他越说越兴奋,抬起头来,孙正满脸古怪地盯着他:“什么芯片?”
燕几道一怔,这才明白他和谁在对话。孙正这个古代人,怎么能够理解未来的东西呢?
“一时间说不清楚,反正你开颅后就可以看见那片东西。”
“芯……片?”
“是的。”
“你是说,那东西是……后来装上去的?”孙正不能置信地问道。
“没错。”
“荒谬!”孙正震惊地大喝,“人的脑袋怎么可以随便装进去什么东西而没有出问题呢?”
“太医,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这事真的有。你out了。”燕几道摆了摆手,“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这不是代沟的问题,这是历史的问题。”
孙正像是在盯着一个怪物。
“孙正,你不要随便怀疑我的神智。我清醒得很,也正常得很。反正,待会儿你很快就会亲眼瞧见那片东西。对了,你千万不可以随便取出来,那片东西的线路和囡囡的神经系统是连接在一起的,万一你将它取出来,囡囡的神经就得重新接驳……”他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好复杂,我也说不清楚……”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孙正冷冷地开口,转身准备各种刀具,“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如果是外物引发高烧的话,问题相对小一些。”
“黄太医!”他忽然高喊了一声。
黄永俊正在门外探头探脑,闻言,立刻推开房门,巴结地问道:“孙太医有什么吩咐?”
孙正把三张药方子递给了他:“你立刻按照药方熬药。记住,必须严格遵照方子上的时间。”
黄永俊还想问什么,砰的一声,房门在他鼻尖前合拢。
他既兴奋又有些失落,兴奋是孙正在关键时刻还是想到了他;失落则是孙正如此吝啬言语和眼色。
“看我一眼会怎样啊?”黄永俊揉着鼻子,很快又开心起来,“等我把药送到你手上,你总得看我一眼了吧!”
房间里,孙正端出一杯水,取出一个瓷瓶,往水里倒些黑色的药汁:“这是麻醉药,娘娘喝下以后,会昏迷一整天。”
燕几道“哦”了一声:“那我要做什么?”
“递刀具!”
“刀……刀……”燕几道又结巴了,“你……你真的要剖开囡囡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有种呕吐的感觉。
孙正看也不看他,拿出银针,插入孟逍遥脑袋上的各大穴道。
“我事先封住了娘娘的痛感和血流速度,但开颅事关重大,而且我也从未开过人脑。就怕开颅途中,娘娘会突然发作,到时候,你要帮我为娘娘止血。”
“怎……怎么……”
“你不是会点穴吗?”孙正瞟了他一眼。
“哦!现在可以吗?”燕几道出指就要点下去。
“住手!”孙正厉声喝止,“你想要娘娘的命么?”
喘了口气,他才继续解释:“点穴只是暂时的,时间一长,娘娘血脉受阻,加上人又在昏迷之中,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娘娘了。”
燕几道迅速收起手指,藏在背后,怪叫道:“这么危险的事,你还干?”
“不干?难道你眼睁睁看着娘娘的癫症越来越频繁,削弱她本身的抵抗能力?那时候我就算想开颅,只怕也已经迟了?”
燕几道听得脊梁骨都凉飕飕的,冷汗在脊背上爬行,难受得要命。
“动手了!”
“啊!”燕几道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孙正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出去呢!”
“好,我出去出去!”
燕几道巴不得他这句话,立时飘到了门边。身后没有声响,他转过身,孙正嘲弄地盯着他。
“我只是看气氛太严肃,开个玩笑罢了,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丢下囡囡吧!”燕几道涎着脸又退回到孟逍遥身边,呜,他真的见不得囡囡变成那个样子,好恐怖!他怕以后每一个晚上,都会梦见半个脑袋的囡囡。
“应该叫他来的。”燕几道喃喃道。
“谁?”孙正敏感地抬起头。
燕几道耸了耸肩膀:“死就死了,动手吧!”
燕几道以为自己会非常恐惧,六神无主,魂不守舍。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孙正说自己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让燕几道看着孟逍遥。孙正说完这话后钻进了自己的一个小房间里。
燕几道站在孟逍遥旁边,严阵以待。
“可以了。”
燕几道抬起头,他的脸容本来是悲壮的,在接触了孙正之后,嘴巴骤然张大,几乎可以塞进去一鸡蛋。
孙正穿上了白色的手术服,当然,这个时代绝对绝没有手术服的概念,但是,一身白色布衣的孙正,的的确确又给了他这么一种强烈的感觉。
白色的孙正浑身上下带了一种……一种肃穆,不,比肃穆更高一些,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仿佛他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O,My God!
也许说上帝是扯了一点,但绝对是来自天界的使者。
他来到孟逍遥的面前,仿佛是一个身后长着一对翅膀的天使,突然间飘落人间,顿时驱散了萦绕着孟逍遥周遭的死神的阴影!
燕几道确定,当孙正过来的时候,真的有一种一扇门被打开的感觉——阴阳两界中间的那扇门!
孙正戴上了白色的口罩,拿起了手术刀,那个样子,就像是艺术家拿起了雕刻刀,即将展开的作品就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等候的孟逍遥。
完全没有丝毫预想中的恐惧,反而充满了艺术的华丽。
燕几道迷恋地望着孙正华丽的展示,看着他如何剃去孟逍遥的长发,如何打开她的头颅骨,如何看到那里面的沟沟回回,如何从那些复杂的沟回之中查找敌情……
老天,当那个过程在燕几道面前徐徐展开时,燕几道几乎忍不住赞叹:So Beautiful!
是的,那是难以置信的美丽!美丽到燕几道差点儿为之落泪。
孙正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燕几道。他的眼睛传递出了一种信息:你没有说谎!
燕几道凝神,看到了那片嵌入了沟回之中的芯片!
诚如他所预料的,芯片在撞击过程中被移位了。
他一喜,孙正点了点头,又低了下去,沉入了他的手术之中。
燕几道正待细看的时候,鼓膜突然传来的振动——他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妖后正在开颅,正是杀了她的好时机。”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悠然说着话,他每说一个字,人就距离药膳房近了一些,最后一个字说完时,已在药膳房百里左右了。
“师兄,但万一皇上……”这是一个粗豪的声音,显然此人也属于这一类直来直去的人物。
“皇上只会知道,妖后死于开颅。”还是这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有恁多惊慌。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却显得啥呀,语气中带着十分的恨意,“妖皇既死,我亦再无可能向他报我的断臂之仇。不过,杀了妖皇的女人,总算也是一种填补。”
“填补”二字余音未了,燕几道已倏然消失,孙正讶然抬头,只看见房门紧紧合拢。
他一怔,但此时开颅正在紧要关头,哪里容得下他分神 。只是一愣,他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个手术之中。
门外,燕几道面对宫暮光的三大高手:天眼通、鬼见愁和追魂。
尽管天眼通是个瞎子,但是他却是第一个感应到燕几道的人。
“小心,来者武功奇高!”天眼通沉声道,带着迥异于他语调的警惕。
鬼见愁和追魂立时高度戒备,四只眼睛同时锁住了燕几道。
“我们只杀妖后,不杀不相干之人。”鬼见愁心直口快,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