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几盏宫灯将室内照得一片通明。
孟逍遥脸上的伤痕自然掩藏不住。
“怎么回事?”宫暮光又急又怒,“叫你们保护好公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压抑的暴戾令他们瑟瑟发抖。
“九哥!”孟逍遥无力地叫道。
“都拉出去杖责五十!”
“饶命啊!太子!”求饶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九哥!”孟逍遥扯了扯宫暮光的衣袖。
宫暮光心疼地端详着孟逍遥满脸的伤痕,伤口已被清洗干净,而且也上了药,但皮破肉绽,看上去透着几分狰狞。
“我一不在,就出这种事儿……”
“九哥!”孟逍遥拂开宫暮光的手。
“怎么了?兄弟?”宫暮光一愣。
孟逍遥退开一步,忽然狂躁地大叫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管着我?你知道我现在像什么吗?一个囚犯!一只金丝雀!一个宠物!唯独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她叫得气绝声噎,陡然间喉咙哑了,眼泪却拼命涌了出来。
“兄弟,兄弟!”宫暮光也乱了手脚,“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把你看成囚犯呢?”
“你就是!”孟逍遥吸了口气,狠狠地指责,只是声音嘶哑,气势不足。她再次泄气地垂下怒指着宫暮光的手指,她真是个废物,就连发泄情绪,也是半途而废。
“好了,别生气了。”宫暮光陪着笑脸,“你想怎么做,你告诉九哥。九哥一定答应你。”
孟逍遥几乎脱口而出“放了我”,但是目光扫过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无辜的受害者,临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放了他们。”
“好!”宫暮光袍袖一挥,“带下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这下你满意了么?”宫暮光轻声哄道,“兄弟,我知道我没有陪着你是我不对,但是,太子的事真是多得出乎想象。”他在孟逍遥身边坐了下来,“我现在好怀念六扇门的日子。忙的时候固然不可开交,到底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他闭起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个下午,夕阳西下,他纵身入河,却发现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偷窥者。哈,那时候的孟逍遥,瘦不拉几,身子骨没有几两肉,但是,他却硬生生被她的无赖行径给吸引住了,鬼使神差一般。
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孟逍遥看了他一眼,更加垂头丧气了。
无需再问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在笑你,笑你那时候的无赖样啊!哎,兄弟,人跟人之间的命运,是不是真的早就天注定?要不然,我怎么偏偏会在那个下午莫名其妙跑去那条小溪洗澡,又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你,然后居然又莫名其妙地再也离不开你?”
孟逍遥没有胆量亲耳听到这些。但是她没有问,宫暮光却还是主动地说了起来。
孟逍遥叹气。
她宁愿宫暮光向她发火,或是责难她,或是怎么样她都行。她希望两个人能够恶狠狠地吵上一架,宫暮光最好能将她打死。她唯独害怕这个,温柔的谦让的,什么脾气也没有的宫暮光。
“九哥,你不要对我那么好……”
“我对你好吗?”宫暮光笑吟吟地扶住孟逍遥的肩膀,“我觉得我还远远不够好。我应该对你更好。事实上,无论我怎么对你,我都不会觉得对你太好。只要想起……”
孟逍遥期待地望着宫暮光,没错,就那么说下去,就那么说,说起她的往事,那么,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将她和安羽中之间的事情说个彻底。
安羽中!
孟逍遥的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疼,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胸口——她的动作令宫暮光的声音戛然而止,宫暮光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内疚和自责。
“兄弟,这里还疼吗?”宫暮光转移了话题,注视着孟逍遥脸上的擦伤的部位:眼皮底下的两块颧骨最为明显,伤口有一个手指那么长,深的地方此刻仍有血丝微微渗出。
“该死的!”宫暮光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小女人都保护不周,如何驾驭天下?”
“九哥!”孟逍遥抓住宫暮光的手,“你不要这样惯我,我不配。”
孟逍遥希望宫暮光能问她为什么不配。但是宫暮光却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指挑着药膏,为她的伤口上药。
那药膏是宫暮光令自己的贴身侍卫拿来的,涂在伤口上,凉沁沁的,将那种辛辣的疼痛感一下子压了下去,很舒服。
宫暮光一直沉默地涂着药膏,眼神很专注,很用心。
孟逍遥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堵着,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宫暮光终于把所有的伤口都涂上了药膏,他停了下来,望着孟逍遥。
那目光无比温柔,在孟逍遥的脸上轻轻移动着,感觉上就像是一条情趣盎然的舌头,在舔吻着她的每一个伤口。舌头所到之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
孟逍遥颤抖了一下,避开了宫暮光的注视。但是她避不开的是宫暮光柔情的动作。
宫暮光俯下身子,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碾压着。一种陌生的温暖从宫暮光的双唇之间传导了过来,侵袭着孟逍遥冰凉的内心。她忽然迷惘了,身体的本能超越了她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她仰起了脑袋,回应着宫暮光的吻。
那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宫暮光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伤害到孟逍遥的伤口,才喘息着停了下来,脑袋抵着孟逍遥的脑袋。
“还要说不配么?”
孟逍遥猛地清醒过来,羞愧令她窒息,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完全被刚才自己的反应震住了。
她怎么能那样?
她怎么能对宫暮光做出那样的反应?
她爱的人是安羽中啊!
爱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她的爱已经全部给了安羽中,怎么可能又瓜分出来匀给宫暮光呢?
她最最鄙视的就是“花心”,然而她此刻的行为,却正在演绎“花心”。
好丑陋啊!
孟逍遥抬起手,重重地打向自己的脸。
宫暮光制止了她的行为。
“兄弟,你做什么?”宫暮光惊讶,“如果你恨我冒犯了你,你该打的也是我啊!”他抓着孟逍遥的手腕,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打了一下。
“不要!”孟逍遥绝望地叫了起来,“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你。”
宫暮光松了口气:“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兄弟,我喜欢那样的你。”
孟逍遥咬住了下唇,羞愤交加。
她该去死!
她的表情令宫暮光一下子警觉起来:“兄弟,你又想做什么傻事?你该知道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会有什么事。”
“那你就是个蠢货,地地道道的蠢货!”孟逍遥尖叫,“你根本不知道你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宫暮光的声音镇定而柔和,“兄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好。我爱你,此生不渝!”
“可是我已经爱上了别人!”孟逍遥终于嚷了出来,那个破败的真相,在她破败的人生里,即便是一种差强人意的结束,也,聊胜于无。
宫暮光怔住了。
“我是自愿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安羽中没有强迫我,没有……”孟逍遥喊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现在,你可以省省了吧!不要再浪费你的情你的意……”
她说不下去了,心,竟然会有隐隐的疼。
她的生命,注定了要孤独的。爱她的和她爱的人,注定要离她而去的。
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
那个冷若冰霜的父亲!
还有疼爱她到极致的外婆!
然后是安羽中,不管他恨她也罢,恼她也罢,终究是撒手离去了。
现在是宫暮光!
孟逍遥闭上了眼睛。
上天竟恨她若斯,非得要所有人都恨了她,才能准许她死亡吗?
一个温暖的胸膛包围了她,还有一双有力的胳膊。
那是脑海中的预见!第一次,孟逍遥不敢相信她的预见。
可是,胸膛的温暖是真实的,甚至鼻息间闻到的气息也是真实的。
宫暮光没有恼怒,没有痛斥,没有失望。
宫暮光只是一声不吭地拥住了她。
她挣扎着侧过头,一滴晶莹的泪珠突然掉落,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咂到她的脸上,又流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让她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这是宫暮光的眼泪,宫暮光在知道真相后,竟然哭了。孟逍遥真正呆住了。
她不敢挣扎,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她只是屏声凝气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待着预见。
可是,一直是这个姿势。
然后,她睡着了。
她知道,宫暮光和安羽中当初一样,手指拂中了她脑后的睡穴。
孟逍遥一觉醒来,天色明亮,又是一天。
她转动着眼珠子,看见了床边的宫暮光。
宫暮光神色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孟逍遥噤声,连一声“九哥”居然都胆怯喊出来。
“兄弟,”宫暮光开口,声音也是同样的疲惫和嘶哑,“记得吗,你重生了,你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你了。那些不是你的生活了。现在的你,是我的。所以,只记得和我有关的一切吧!求你!”
孟逍遥无言以对。
宫暮光走后好长一段时间,孟逍遥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思考。
一个男人若是爱你到了这样的份上,她还能拒绝吗?
孟逍遥茫然了。
孟逍遥当然不会知道,关于安羽中欺负她的情况,宫暮光早就从安羽中的党羽口中了解得一清二楚。宫暮光甚至知道,那次欺负,安羽中几乎要了孟逍遥的命!
所以,当孟逍遥说出那番话时,宫暮光直觉地理解为,那是孟逍遥觉得配不上他,才会那样竭尽所能地自我糟蹋。那是孟逍遥想要成全他的完美人生,才会做出那么巨大的牺牲。
那一刻,他被深深地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