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火红的狐狸在她面前一掠而过,她本能地追赶了过去。
辽阔无边的莽莽草原,绿色连着绿色,本来是寂寞的,却这一丛妖艳而诡异的火焰燃烧得跳跃起来,哔哔啵啵的,她仿佛可以听见。
别走!
她喊,但是,没有声音。
她正在焦急,狐狸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停止了奔跑的步伐。
她讶然止步,心头带着可怜的惊喜。不敢追,怕惊动了狐狸。
狐狸回眸,那是一对精美得世间罕见的眸子,乌溜滚圆、漆黑灵动,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挑衅和戏谑打量着她。
她畏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打扰他的生活。也许,自己应该掉头就走。
可是,她咬紧了下唇,她舍不得。有什么柔软的感觉直刺内心深处,痛,又有说不出的舒服。
她伸出手:来呀!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火狐狸还在盯着她,一对晶晶亮亮的眼睛,转也不转。那眼里,似乎盛载着千言万语。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热热的,胀胀的。那柔软的感觉,裹住了她的心。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她会窒息过去,但是,窒息却没有令她可怖,反而充满了快乐。
火狐狸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她走来。
一阵晕眩袭击了她,她快乐地将火狐狸抱在怀里。
“给我。”冷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只有力的手揪住火狐狸的皮毛,硬生生从她怀里抽走了火狐狸。她看到火狐狸龇牙咧嘴的模样,她看到火狐狸眼中百般的哀求,万般的乞怜。
还给我。她望着那个嚣张跋扈的男人,九哥,还给我。她哽咽着恳求,心痛如割。
男人笑了,很温柔的笑容,却偏偏带着森冷的残酷。
“它只是个畜生,带着邪恶的畜生!”男人手一挥,将火狐狸狠狠惯向地面。
不要!
孟逍遥喊出来了,凄厉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震撼了自己。
“做噩梦了?”
孟逍遥霍然扭头,床边立着一个人,黑黝黝的,看不清容貌。
可是,她知道他是谁!
“害了那么多人,能不做噩梦吗?新月!”
新月!
他叫她新月。
他居然只是冷冷地唤她一声新月,哪怕是像初见那般厌恶地叫她丑八怪也好啊!
她知道他恨她,可是,她却不知道,他仅仅用了一个“称呼”就轻描淡写地瓦解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将她重重地推向银河系的彼岸。
银河系,外婆说,从这里到那里,要用光年来计算呢!
她尽管不太理解这个陌生的词语,但是她却知道,那是比天堂到地狱的距离还要遥远。
新月!
她当然知道她是新月!
但是她所知道的新月,不会像他叫她的“新月”这样叫她觉得卑污可耻、肮脏下贱!
不该是这样的!
“囡囡,外婆走后,你去找诸葛璟,你欠他一条命。”弥留的白发女人忽然笑了,“但我走后,也只有他,能叫我放心。”
“为什么?”
“若是你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他一定会选择你。”
外婆合上眼睛的刹那,她燃放了信号弹。
诸葛璟来得很快,她没有惊讶。
诸葛璟抱住外婆那悲恸的样子印象深刻,但她同样没有惊讶,她只是明白了,外婆话里的意思——一个那么爱外婆的男人,自然不会辜负外婆的所托。
外婆坟前,诸葛璟对她说:“孩子,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有预见能力。”
诸葛璟笑了:“十年等待,值了。”
她于是更加理解外婆话里的意思了,他会把命都给她,不仅仅因为他爱外婆,更因为他珍惜她这种异能。
从此,除了“孟逍遥”这三个字,她又多了“新月”这个名字。
诸葛璟说:“你是初始的光亮,是新的时光。你是我的东风。”
她耸耸肩,这个男人喜欢夸张!难怪外婆不上道。
诸葛璟淡淡地看了一眼,好像能够看透她的想法:“我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你知道我已经派了多少人做卧底吗?”诸葛璟也知道“卧底”这个词,她相信,绝对是出自外婆之口。
她又笑了。
诸葛璟也笑了:“你外婆是这个时代绝对独一无二的女人。”他微微出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继续他的话语,“但没有一个卧底在国舅府待得过五天。这就是安羽中的本事!”
她记得当时她不在意地耸耸肩,并且继续认可外婆的选择——自己做不到,就故意夸大敌方的实力。这算什么?不过是粉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但是外婆却一语成谶,她和诸葛璟真的同时处于生死之间。
那一晚,诸葛璟悄无声息地来到她房间。
“新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还债的日子来临了。”
她掀了掀鼻子,说实话,这个男人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她是来还债的没错,但是这样被人逼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天我会死去,然后你会碰到一个叫安羽中的男人,你务必混入他的府中,谋取他的信任,然后将他谋反篡位的证据收集过来。到时候,暮光会和你接应。”诸葛璟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任务非常艰难,但是,只有你可以完成,因为你有预见能力,你可以预见未来。”
那个晚上,诸葛璟到她房中,不过半个小时,然而他说的话,几乎是她认识他以来的立次方。诸葛璟说得很快,但是她却记得很清楚——没有人在重复听了两遍之后,还记不住的,何况是她!
诸葛璟知道这一点,所以离开的时候,诸葛璟甚至没有交代“切记”两字。
其实她自己反而有一点怀疑,诸葛璟凭什么这么信任她?连她自己都未必信任自己!
然而不管她信不信,一切都朝着诸葛璟预示的那样发生了,她见到了安羽中,混入了安府,得到了安羽中的信任,获取了安羽中谋朝篡位的证据,交给了暮光。
安羽中为她过生日那一天,宫暮光发动反攻,几乎全歼安党——
皇上的爱妃若眉被绞死!
眉妃的党羽被斩草除根!
与此同时,火烧国舅府,清除国舅党!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进行得干净利落、漂亮完美!
唯一的意外是安羽中,安羽中竟能自宫暮光重重包围中奋起反攻,逃到他的湖中小屋。
但,结果是一样的,无非多了另一场火罢了!
应该是结束了,但是没有。
安羽中来了。
安羽中卷土重来了。
安羽中站在孟逍遥的床边,冷冷地叫她“新月”。
孟逍遥因惊喜而探起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向了床面。
这一刻,她是狂喜几乎要飞上清云端,却又软弱禁不住一口大气地吹拂。
安羽中活着!
但是安羽中恨她!
“怎么,那是喜悦吗?”安羽中纹丝不动,但是孟逍遥却分明感觉到,安羽中的气息无所不在,侵袭着她,杀气漫天。
“我活着,你应该是失望,是恐惧才合乎情理!”语声越发冰冷艰涩,如生铁摩擦,直教人浑身尽起鸡皮疙瘩。
孟逍遥瑟缩了一下,她无数次幻想,安羽中还活着。但是安羽中真的活着归来了,她却找不到那个为她过生日的男人。
她忽然茫然,眼前的安羽中,真的是她心心念念记着的爱着的安羽中吗?
安羽中忽然逼近了一步,一把将孟逍遥揪了起来,几乎离开那张床。他一手揪住孟逍遥,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抬起孟逍遥的下巴,强迫孟逍遥于月光之下与他冷冽凌厉的眼睛对视:“或者,你根本惯于做作,这又是你的另一面吗?哈,我以为我是千面妖孽,没想到你比我更胜一筹。厉害厉害!”
孟逍遥没有吭声,说不说话都是错。她看到了,所以,她无语。
她的沉默严重激怒了安羽中,安羽中恶狠狠地俯视着她,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半指。安羽中口中喷出的热气直熏到孟逍遥的脸上,孟逍遥的脸热了,也红了。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半开的纱窗近旁,孟逍遥被迫仰起脸庞,皎洁的月光流转映照,倾洒在那张光洁无比的脸蛋上,竟如枝桠上抽出的桃花一般,虽无怒放之际的艳柔饱满,却因天真而更形清媚,让人无法逼视又不能移目。
安羽中竟诧然失神。
须臾,他恍然回神,更是恼羞成怒。他一推一送,孟逍遥狼狈地栽倒在床上,寂静的夜里,发出了惊人的响声。
但是,竟无人问津。
孟逍遥隐约觉得不对劲,瞬间恍然,安羽中既然进得门来,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了的。
唇瓣忽然浮起讪笑,安羽中纵然自信,到底还是怕泄露自己的行踪,才会趁着宫暮光不在的时间里,李代桃僵,顶了陆矶之名。
“你这副样子,真正令人作呕!”安羽中极尽欺负,“难怪宫暮光会为你神魂颠倒,连你之不贞都全然不顾。”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有道理的。
最初的震惊已经消退,孟逍遥慢慢回到了已经不可质疑的现实之中,她的情绪在安羽中的蓄意挑衅下忍无可忍了。
“何必把九哥牵扯进来呢?”孟逍遥缓缓坐了起来,抚着疼痛的肩膀,做出小人得志般的嘴脸,“你若不神魂颠倒,又如何被我玩弄鼓掌?安羽中,安公公,你到此刻仍没有把我撕成碎片,你说你在期待些什么?”她慢慢凑上前去,“你舍不得我对不对?哪怕我做了那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你依旧舍不得杀我?”
安羽中冷笑,但脸色已变。
“是舍不得我什么呢?”孟逍遥狎昵地摸了一把安羽中的脸,可惜隔了一张面皮。她一路摸到安羽中的耳根边,手指捻住面皮,撕了下来。安羽中那张虽苍白却依然绝色的脸顿时呈现在她眼前。霎时间,孟逍遥屏住了呼吸——一眼万年,春暖花开。
“你说呢?”
孟逍遥真的侧着头想了想:“自然不会是我的长相了。”她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门,“在你生命中的绝色女人之中,我的长相算是个异类了吧!”
安羽中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