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说的重头戏?”安羽中不甘心地瞪着孟逍遥。
“这是点心。”孟逍遥连忙安抚,“为了晚上的重头戏,忍忍啊!忍忍!忍忍更快乐!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推着安羽中转过身,一直将他推到房间里,“乖,睡上一觉,惊喜在望!”
合上门,孟逍遥耸了耸肩膀,到底撑不住,笑了。她快步走向杂物间,那里还有她即将完工的围巾呢!当然围巾是新年第一天的礼物,重要的是那个……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孟逍遥腰间系着围裙,头上戴着帽子,在厨房里执掌大厨,忙得热火朝天;凌婕妤依照孟逍遥的嘱咐,放好了碗筷,插好香烛,摆好纸钱;安羽中却穿梭于厨房和凌婕妤的房间,端出了一盘盘丰盛的菜肴——孟逍遥认为这样隆重的节日必须在一个正规的房间里办,而这个正规的房间,非凌婕妤的房间莫属。
最后一个菜炒好后,孟逍遥摘下帽子,扯下围裙,和安羽中一起来到凌婕妤房中。凌婕妤正坐在床上,脸含微笑,望着八仙桌。
“凌姨,等急了吧?”孟逍遥迎上前去。
凌婕妤摇了摇头:“我……好……欢喜。”
“现在就欢喜了么?那等一下岂不是要狂喜了?”孟逍遥调侃着,把凌婕妤从床上拉了起来,一起站在八仙桌旁边。
安羽中见孟逍遥的头发有些凌乱,顺手为她理了理两鬓的乱发。凌婕妤在一边,默然相望,眉眼之间,有羡慕,更多的是喜悦。
孟逍遥乖乖地站着,等安羽中整理好了,才上前去点蜡烛。但她在理论上无所不知,实践能力却并不强悍。蜡烛没有燃起,手指倒被蜡烛油烫了一下,不由叫了一声“妈耶”。正要低头细看,安羽中已经捧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呼呼吹了起来。
“怎么样,疼吗?”
孟逍遥满足地叹了声:“疼死也情愿!”
“不许说……”凌婕妤的脸色白了,情急之下,连对安羽中的惧怕都忘了,上前就捂住了孟逍遥的嘴巴。
孟逍遥的眼圈顿时红了:“安公公、凌姨,我好幸福!”
从懂事的那一刻起,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慈爱宽厚的父亲,有一个温柔可亲的母亲,有一个全身心宠她爱她的哥哥,而她,是所有人的焦点和核心,她是童话王国里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可以任意撒娇、告状、肆意胡闹,而对方,将永远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对待她。没有人知道——连她外婆也不知道——她把这一份渴念埋藏得那么深,以至于差点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她在内心深处一个神秘的角落为自己精心地创造了一个微观世界。
遇见了宫慕光,那个微观世界里的“哥哥”突然立体,突然变大,突然走了出来。他会纵容她做任何坏事,他会毫无怨言地为她收拾一切残局。她受委屈了,他会帮她出气;她委屈别人了,他会为她道歉,然后分享她恶作剧的快乐。
可是,这个“哥哥”却要娶她为妻。微观世界里的父亲勃然大怒,母亲伤心欲绝,而她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蜗牛,躲进了小小的壳里,自欺欺人地以为看不见这一切就没有发生。
直到,太傅暴死,她被“斩”,哥哥自然也尝到了代价!她的微观世界分崩离析。
现在,这个世界苏醒了,重建了。凌姨是她的高堂,安羽中是她的丈夫,虽不完全,却同样幸福!
“傻瓜!”安羽中宠溺地弹了弹她的小鼻头,“不会做,就不要抢着做。不是还有我吗?”
“嗯!”孟逍遥点了点头,嘴角咧了开来,如春花之烂漫,皎月之明洁。
安羽中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咽了口唾沫,走到八仙桌前面,点了蜡烛,擎在手上。
孟逍遥扑哧一声乐了:“怎么,要我们把你当菩萨请啊!”
安羽中狼狈地涨红了脸:“那你还不快说,放哪儿?”他本来也知道该放在桌上的,但这红烛底下却是尖尖的,难道他要用内力将红烛嵌入桌内不成?幸好他也知这样做太荒谬,才忍住了,没有惹出更大的笑话。
孟逍遥将烛台拿了起来,示意安羽中把蜡烛插到烛台上去。安羽中恍然大悟,连忙照着做了。
孟逍遥把檀香取了出来,点燃了,分给安羽中和凌婕妤一人一根:“注意了,跟着我做啊!这样菩萨才会保佑我们。”
她率先走到屋外,对着夜空拜了几拜,口中念叨:“神啊,今夜我们过除夕,宴请各路神仙,若是路过,不放进来喝一杯薄酒。”
安羽中尽管觉得无稽,但看她如此虔诚,不好拂逆,也照着做了。凌婕妤自然是有样学样,动作中规中矩。
孟逍遥恭恭敬敬地把“菩萨”请进了房间,从两人手中收了檀香,插在烛台中间的孔中。她退开一步,双手合掌,一边拜一边嘀咕:“东方的释迦摩尼,西方的如来佛,南方的观世音,北方的紫薇大帝,三位老祖,三位天尊,总之各路大仙只要喜欢,都请进来喝酒聊天、共享天伦,吃点小女子烹饪的佳肴。小女子虽不敢自比食神,但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一学就会,举一反三,做出来的美食不说流芳百世,也当得上举世无双。请各位大仙慢慢享用,好的话下次再来。”
她咕咕叨叨,安羽中听得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孟逍遥警告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做广告效应。菩萨们的酒杯空了,快倒酒去。”
安羽中笑笑不动:“哪里空了?”
凌婕妤已经拿了酒壶,在六只杯子里斟了些酒。
孟逍遥转过头,又开始念叨起来:“吃过喝过,大仙们一定要记住,保佑我们一家三口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凌婕妤正在斟第三次酒,闻言手一抖,酒液洒了出来。她慌忙用左手稳住右臂,没留神,枕头从怀中滑落下来,安羽中动了动,将枕头抄在手中,她也没有察觉。
安羽中正想还给凌婕妤,孟逍遥摇了摇头,悄声道:“菩萨已经在保佑我们了。”
安羽中一笑,忽然想起,若是凌婕妤真的恢复了神智,那么,他和孟逍遥的秘密就再也保不住,杀心忽起。
凌婕妤放下了酒壶,走到八仙桌前站定,双手合掌,虔诚地拜了起来。
安羽中向她望去,却见她脸容平静,神情宁和,脸庞隐隐发散出圣洁的光芒。他本来觉得孟逍遥请神之举实属儿戏,此刻却心头恍惚,仿佛孟逍遥口中的各路大神真的降临这间屋子,用一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悄然改变着他们三人。再望向凌婕妤,发现她两鬓斑白,皱纹深深,人未老头先白,真是说不出的凄凉,一时又觉心软。
孟逍遥没有觉察到安羽中的心思变化,蹲下身子,点燃了那些纸钱。
“钱不多,但心意深。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各位大仙莫要嫌弃,明年咱们一定多多准备,多多益善。但你们一定要记住,保佑我们一家三口平安健康,快乐幸福!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
她正说得起劲,安羽中按住了她的头摇了摇:“哪来那么多的要求?若我是神仙,听也听烦了,哪里还会在乎你这点贿赂?早就逃之夭夭了。”
“呸呸!童言无忌,阿弥陀佛!”孟逍遥站起身,看着纸钱在火光中化尽。大家以为终于结束了,孟逍遥却又将另一堆纸钱放入盆中,走到八仙桌旁边,拿起筷子,将每一碗圆弧形的白米饭都拨得松松的,像一朵朵花儿。
“你还要搞什么鬼?”安羽中不耐烦地问。
孟逍遥白了他一眼:“童言无忌。”她蹲下来,点燃了那些纸钱,纸钱燃烧起来后,她低声道:“都跪下。”
凌婕妤照做了,安羽中站着不动。
孟逍遥不去理他,顾自己跪下来,口中喃喃说道:“外婆,娘,公公,婆婆,好好吃着,喝着,拿着。人间享受不到的,阴间一定要努力享受生活,享受每一天。”
安羽中听到她喊“公公”、“婆婆”陡然间身体巨震,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光,火光跳跃,若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一样,带着毁灭一切的艳丽和热烈。这些年来,他祭拜父皇母后,都只能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进行。谁知道,在这样的除夕夜,孟逍遥却大大咧咧的,理直气壮的,也光明磊落地进行了,没有人觉得不妥、可疑,一切都好得叫人想要落泪。
扑通一声,安羽中连衣袍都不曾掀起,就直直地跪了下去:“父皇,母后,好好吃,好好喝,终有一日凤凰儿会将仇人的脑袋祭上,给你们当酒樽!”他说着,深深地弯下腰,额头碰到被火熏得热乎乎的地面,一股香烛烟气立时窜进鼻腔中,忍不住大大地吸了口气,竟觉得不胜好闻。
孟逍遥唇角一弯,也磕下头去:“外婆,你的外甥女婿在给你磕头了。你好好看清楚啊,满不满意都托个梦给我。”
安羽中的身子又是一震,回过头来看她,眼神中大有警告的意味。
“想要外婆满意,就多磕几个头啊!瞪我干什么?”
安羽中又瞪了她一眼,才重新面对烧纸钱的火盆,火盆中的火光已经渐渐小了下去。他磕了个头:“外婆,素未谋面,久仰大名,请多关照。”
孟逍遥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冲着安羽中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厉害!”
她忽然发觉凌婕妤许久不曾有动静,转过头去看时,却发现凌婕妤竟跪着睡着了,心下恍然,一定是安羽中在下跪之前,点了凌婕妤的睡穴,使她对这一切无法察觉。她暗暗感叹安羽中的谨慎,知道这人的野心,只怕是很难泯灭的,心下一沉,本已黯淡的未来更觉渺茫不可测。
“好了吗?”耳中听得安羽中在问。
孟逍遥点点头,发觉凌婕妤醒了,正望着她等她定夺呢!她笑了笑,将那些杂念摒弃,至少今夜是属于他们的。她一按地面,站了起来,宣布:“哦耶,现在轮到我们大吃大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