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开始
黄易来到武汉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辞了,走出宝源大厦那一刻,天空多少有些阴霾。
回头想想,到武汉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甚至都没来得及将大武汉这座有八百多万人口的中部城市大致走一走,他就在愤怒中递交了辞职信。黄易的心境忽然变得有些明朗起来,有一种离开狼窝的感觉。天还是那片天,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生活就要换个模样了。怀着悲壮的心情,他毅然穿过了宝丰一路,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长发飘飘的美女。
好的开始,黄易心想。乱念将生,口袋里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疯响,吓了他一跳。
“喂,你好。”
“黄易,你在哪儿?”同事吴君的声音,有点急。
“吴君,你好。我在刚刚离职的公司楼下一百米的马路对面。”黄易认真地调侃。
“还开玩笑!你一走,大伙都不想干了。”
“干不干与我没关系,我做销售,不管思想教育工作。”
“别走了,回来吧。”
黄易沉默了,听得出,吴君是真诚的。相处日久,他感觉这丫头人不错,工作能力也挺强,是个认真的人。
吴君又说:“你的辞职信老潘还没签字呢,她也傻了,坐在总经理室里发呆。她大概也不想你走。回来吧!”
“开玩笑!”
黄易恼火了:“我们费力打市场,她却在办公室喝茶,弄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市场拓展计划,然后拿来跟我们指点江山,还听不进旁人意见,我们没说什么吧?这些日子,K88、科华、中星没攻下的单子,我们攻下了,我们没攻下的单子他们也没攻下,有目共睹是不是?市场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不说好听的也就罢了,可她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奖金呢?好嘛,这就不谈了。可她凭什么在我辞职的情况下,还扣下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这就是想留我的态度?就算养条狗,也得喂饱吧?嗨,得了!这些土鳖私企老板脑袋都进水了,搞不清楚谁在给他们赚票子。再不走,我脑子也进水了。”
吴君沉默了。
黄易自嘲地笑笑,说:“你别多想,这事跟你无关。”
“不是啦,老潘不懂这行业,是该多接纳下面人意见才对。算了,不说了,反正你这一走,销售部其他人都不想干了。晚上大家聚聚吧?”
“好,下班打我电话,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时,长发美女早已失了踪迹。黄易心里烦闷,满脑子都是刚刚离开的销售团队,不由得恨恨地骂了句:“妈的!”
他对老潘这人的确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一丝敬佩。一个原本从事食品行业的女人不懂IT行业实属正常,可她对一个业绩不错的销售团队这么瞎指挥一通就是她的不是了。有些事物在形式上走走就可以了,现实毕竟需要一步一步踏实而行,再华丽的计划脱离市场现实也只是废纸一堆。教育行业那么好做吗?教育教学信息化的确是个风向标,可问题是,谁来埋单?有多少学校能够或者愿意掏出这笔不大不小的资金,投入无先例可鉴的预案上呢?有多少教师连计算机基本技能都没掌握,又怎么能短时间内将教育教学素材库熟练应用在教学中?太多了。可这些老潘根本不去考虑,她似乎只会挥舞着手中的全省教育信息采集资料高喊着:“这么多学校,我们只要做下五分之一,就是×××业绩!”一想到这些,黄易就觉得胃里有条五百克的肥虫在蠕动。他敢打赌,老潘这会儿肯定还没搞清楚蛋糕和CPU的区别。当然,前提是没拆包装。
在一个想象的空间里,任何事物都可以完美无瑕,可是在现实状况下,没有什么不是千疮百孔,何况涉及到钱这个东西。一想到钱,黄易脑袋都大了,赶忙就近找到柜员机,查了查卡,终于长吁了口气。卡里的钱足够养活自己半年了,可以静心猫在被窝里把世界杯看完。
路上黄易不断给客户打电话,告诉他们他辞职了。这样做出于两点,一是这些客户的关系都还不错,打个招呼,日后再做其他产品也好联系;二是隐晦地告诉客户,以后公司以黄易名义打来的电话都与黄易无关。毕竟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客户喜欢,毕竟这个社会不是每个客户都会被利益驱动,是不是?
到楼下时,黄易给女友打了个电话,然后上楼。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尤其是春节将临这段日子,他忽然想起很久没有给老妈打电话了。
武汉的冬天有一股邪性的冷,气温并不低,但湿度大。冬天下雨,偶尔飘落零星雪花,落下时也成了雨夹雪。这种冷透骨寒心,与东北老家的凛冽北风和漫天大雪相比,老家的冷更像傅红雪的刀——凛冽、无情、凌厉,透着天机般的血色温意。
黄易常常怀念老家的事物,随着年岁不断增长,这份怀念愈来愈重,可他还是坚持三年没回去。读高中就开始住校,再上大学,毕业倒是回了老家两年,办公司,搞小型投资,开酒吧,随着野心的膨胀,老家这个县级市的魅力和银行卡里不上不下的存款让黄易不甘心:凭什么我就不能拥有百万千万资产?他开始结交一些道上的人,生活渐渐奢靡,声色犬马的日子消磨了斗志,滋长了不良念头,与第一个女友的关系渐渐疏离,对小本经营的东西开始嗤之以鼻,大把地花钱,学会赌博,甚至在桑拿房住上一两个星期也不出来。半年后,梦想中的百万千万仍如空中楼阁,幻化在道上那些狐朋狗友的空泛豪言里,而积累的那点资本也已成明日黄花,消散在灯红酒绿的浮华中。黄易开始负债,开始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借钱、贷款,幻想一朝得势、万况盛艳,结果负债累累,唯一不曾遗弃他的女友被他遗弃。猛然清醒后,他已经形单影只、家徒四壁、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了。
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酒精的刺激越发让黄易幻迷,也让他清醒,从头至尾回忆两年中的点点滴滴,到头来只剩下一副空壳,对亲人和女友的愧疚和忏悔只能埋在心底,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悲惨境地,他作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离开。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疏远,带上从未失落的梦想和母亲偷偷塞过来的一千块钱,他离开了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身后没有一个人送行。
列车呼啸的架势像凶猛的远古怪兽,而他则像一头伤痕累累的狼,满目都是悔和恨。盯着列车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黄易突然一拳砸去,恶狠狠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做任何事都不许后悔,不论对错!
结果,他被列车员带走,罚款五十。那一年,黄易二十七。
最初格局
夜幕降临,黄易刚好赶到金盾大酒店对面胡同里的一家土菜馆。吴君、王晓丽和石磊的身影从玻璃窗映入黄易视线时,他也看到了土菜馆内的满堂食客。
很多时候黄易想不通,武汉的餐饮业为何如此火暴。酒店、餐馆、地摊,大部分时间里都坐满了食客,这让他经常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IT不就是挨踢嘛,什么白领金领,叫得再好听还不都是打工的,就是“挨踢”的命,不如开家小餐馆,地摊也行,赚多赚少好歹心里踏实。
这种念头不止一次自黄易心底冒起,却从未实施过。在他的意识里,这至少是一条可行的路。当然,三年之后他对这个念头的全盘否定,饱含了他对生活和现实更深的认知,自然不是此刻的他所能明了的。后来,生活不断地告诉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者“这是错误的”,而什么是正确的,生活从来不说。
直到那次看电影《手机》,他有所醒悟:生活从来不是电影,没有预告。
推门而入的一瞬,黄易从三人望来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讯息,是什么,他不知道。石磊拉了张椅子过来,黄易拍了拍石磊肩头,以示谢意,又摆了摆手,冲吴君和王晓丽点点头,说道:“我来晚了,不好意思。点菜没?”
“我们也刚到,”吴君将菜单递给黄易,“你再加俩菜。”
“咱们可说好,今天你们请我,算给我开欢送会。”黄易嘻嘻哈哈地接过菜单,胡乱翻着。半晌没见有人说话,又抬头看着三人,“气氛这么凝重?不会吧,我走了你们这么难受啊……”
见吴君和王晓丽情绪有点伤感,石磊手一挥:“算了算了,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黄易,我们想一起辞职,咱们一起做吧?”石磊是个帅哥,刚毕业一年,做事利索,说话干脆。
王晓丽则是个老业务员,胆子有点小,她和吴君都是本地人,平日对石磊这个小弟弟颇为照顾。
尽管觉出有事发生,黄易还是一愣,未料三人想法这般决绝。黄易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扫了三人一眼,确认他们不是在开玩笑,这才开口:“说说看,你们的想法。”
“注册一家公司,就做我们现在给老潘做的产品,市场我们了解,现有的客户需求我们最清楚不过。”王晓丽说了黄易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石磊又加了补充:“市场你们做,技术我包了,这系列产品我都了解,应该没问题。”
黄易将目光转向吴君。他很清楚,这三人中吴君做事最稳妥,他想听听吴君的想法。
“你销售做得好,有你在,我们心里有底,至少我们这个团队的业绩不会差。你这一走,更没人敢对老潘提意见,我们不能眼瞅着辛苦建起来的客户网毁在老潘手里。与其荒废,不如我们自己做。”
吴君的话有些伤感,黄易心里又何尝不是?商场无情人有情,一年的风雨相处,来来往往二十几人,只有他们四人始终不曾退缩地坚持了下来。业绩出来了,人却要散了,莫说吴君、王晓丽是女孩子,即使是石磊亦满目悲伤,黄易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看了看黄易,吴君又说:“我们可以凑点钱注册公司,眼前你手里就有两个单子,丢掉不如捡起来。这两个单子的收益,至少够公司初期一年的日常开销,我们就可以安心开发新客户。这就是我们的设想。但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看你手里有单子才找你,真是想大家在一起做点事。”
“我懂。”
黄易不再调侃,很认真地回答吴君。见三人一齐看着自己,黄易明白他们是想知道他的想法,他想了想说:“我不反对这么做,但我有疑问。”
“什么疑问?”
“第一,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黄易笑了,诡异地看着吴君,“集体辞职,成立公司,还做原公司在做的产品……一个下午而已?”
还有半句话黄易没说出口——怎么看怎么像蓄谋已久。
三个人不说话了,王晓丽和石磊互视一眼,齐望去吴君。吴君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我还约了一个人,快来了。”
“谁?”
“一个也许能给我们带来投资的人。”
扫了王晓丽和石磊一眼,黄易确认他们事先不知此事。他没做声,将目光投向吴君。吴君什么也没说,只肯定地点点头。
“好,这事等会儿再说,能有投资人进来是好事。”
见吴君暂时不想说太多,黄易没有追问,继续说下去:“第二,产品渠道。老潘是一级代理商,在湖北做这系列产品不可能回避她。”
三个人齐看着他,黄易诧异地做了个退避的动作:“干吗?要吃我?”
四人同时笑了,吴君无奈地瞪了黄易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认真点。”
“一起干吧!”石磊兴奋地望着黄易。
王晓丽:“这个问题我们想过,可以先跟老潘谈,我们做二级代理,一样等于替她做市场,我们跟她之间不过是劳务关系有所变化而已。”
停顿片刻,她才说出重点:“实在谈不拢,就得你出面找找老冯。”
老冯在北京,是深华科技华中大区经理,黄易四人谈论的产品正是深华科技推出的全新系列产品,老潘之所以敢签每年500万的湖北省总代权,就是看中了深华科技在业界的影响力。深华科技不但在国内业界久负盛名,借着上市的东风,近年来在海外市场的扩张上同样取得了不菲战绩。而老冯身为深华科技高层器重的新生代人物,又恰好分管华中地区业务,如果他出面,老潘的公司不过是湖北省总代理,货源问题应该不大。
“你们这些家伙,原来在算计我。”看着三人期待的目光,黄易没有直接答复,他有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