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乾在我对面盘腿坐正,盯着我猛瞧。我一直都清楚,若是不想被对方看破,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对方紧盯着你之前,抢先看住对方的双眸。所以,我一瞬不瞬的回视子乾,神态安适,姿势懒散。
“凤翔使者已被朕打发回去。”
我听着,笑了起来。
子乾挑眉:“很好笑吗?”
我摇了摇头,既然是闲话家常,总不好一直是子乾在说,我在听,总归是要彼此互通信息,互相八卦,才显得诚意的。所以,我毫无隐瞒的交待:“这让我想起先前凤帝遣使者来,你修书一封让使者带给凤帝,那时,我已是凤帝的皇后,魔魅的弟媳,在凤仪宫,凤帝与我相对而坐,凤帝美丽的贵妃给我一字一句读你的书信,你说,女子如衣裳,凤帝喜欢随便拿去用……”
子乾眉心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打断我的家常话,截口道:“明日,皇叔回京。”
“嗯,得胜归来。”我应和。
“朕将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子乾顿了顿,问我,“明日,你做什么?”
“我吗?”我笑,指了指一边的医书,道,“吃吃喝喝,睡睡醒醒,无聊看看医书,再等着中夜时分,你为我送来这热饭热菜热汤啊。挺有规律的生活,不是吗?”
“朕在京郊梅林置了行宫,想着过几日将雨蝶安置在那里,静养身子。”
我点头:“她很幸运,有你这般为她处处上心的皇帝夫君怜惜。”
“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后位不宜虚闲太久。”
我接过话音:“众臣一致觉得,放眼后宫,司徒贵妃身怀龙种,出身名门,亦是深得圣心,是最佳人选。”
子乾不说话,看着我,双眸晶亮,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笑着摇头:“你心中已有打算,所以将雨蝶安排出宫,不是吗?”
子乾下床,立于窗前,沉吟许久,回头,道:“紫荆,你若是男子,必成就一番功名。”
我垂眸微笑,并不是我多么的聪明,而是,这一切,不外乎宫廷戏中的老套路,历朝历代常见党派之争,后宫妃子因之背后的家族利益,亦是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精明的皇帝会不动声色间左右权衡,以党派之争钳制党派独大,为己所用。
“紫荆,只需耐心等上一日。明日之后……”
明日之后会如何,子乾没再多言,我心中警醒,众生营营碌碌,不过是为一己私心,谋取一片天地,无可厚非。
子乾有自己的谋划,为他的天下,他的后宫。
司徒家族有自己的考虑,为家族利益,为长久富贵。
朝中大臣多为傍树猢狲,利弊权衡,哪边对己有利,自是向哪边靠。
我亦有自己的打算,借计使计,为我的自由,为我的孩子。
这一晚,子乾没有留下,与我七七八八的唠叨了半响家常,便起身走了,走前,子乾翻过枕头,取出我藏在里面的那把匕首,将匕首垂于我腰侧,手抚精致的纹路,笑道:“紫荆,匕首不仅仅是可以用来放在枕下防备朕的利器。如此,不失为上好的装饰物,不是吗?”
我望着子乾深邃的双眸,短暂的两两相望间,过往种种如同浮光掠影从眼前闪过,这个男人,他说,他看不懂我,那么,我又何尝看懂过他?我曾经感动过他对我的好,也憎恨过他对我的不好;同情过他与雨蝶的爱情,也诅咒过他与雨蝶的爱情;佩服过他的精明,也鄙视过他的愚蠢。
但是,这一晚,他说,紫荆,只需耐心等上一日,明日之后……
他一直都知道,我深藏于枕心的匕首,这一刻,离去前,他取出匕首,为我佩戴腰侧……
我眉心开始纠结,该死的,一直以来,步步为营,警惕身边的一切人,尤其是,警惕子乾的言行举止,却是偏偏从未深想过,为何,在他笃定我因为报复,而加害雨蝶后,在太后姑姑也无话可说的认为罪证确凿后,他只是将我囚于地牢深处,不曾施于酷刑,亦是不曾真真切切的问过罪。为何,冷宫床榻,在雨蝶是否为我所害的问题上,他只是轻描淡写的问我,是与不是,有何区别?是那样明显的不愿就此事继续深谈下去,甚至,有着息事宁人的味道在里面。
我自以为旁观者清的看清楚,朝堂局势,看清楚子乾的如意算盘,却是忘了,子乾的如意算盘里,我亦不是一个局外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真真切切的讽刺着我,讽刺着这么多日来的步步为营。我的后背,开始冷汗涔涔,双腿,开始站不住的摇晃。
“紫荆,朕走了!”子乾说着,跨步就要走出去。
我忙揪住子乾的宽大龙袍袖子,噎了噎唾沫,紧盯住子乾。
子乾疑惑的看着我,挑起深眉,道:“紫荆,怎么了?”
我心里很乱,有些无助的摇头,眸光仓惶,喃喃道:“子乾,我乱了,都乱了,我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看不清了……”
“紫荆!?”子乾覆住我颤抖的双手,仔细巡视我的五官神情,道,“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嘴唇颤抖得厉害,“我……你……”
“紫荆!紫荆!你别摇头,镇定些,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他的大掌已经覆上我的额头,双眸慢慢的涌现出担忧,安慰着我,“紫荆,别怕,有朕在的,别怕。告诉朕,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