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扔了手里的拨浪鼓,小小的手摸上我发酵如面饼、凹凸不堪的脸庞,软如棉絮的指腹滑过我的嘴唇、鼻翼、双颊……
小嘴微微咧开,竟是笑了起来!
笑如弯月的小嘴!
闪烁如漫天星辰的双眸!
小小的脸庞,漂亮的五官,绽放如蝴蝶兰!
层层叠叠的,是记忆里子乾偶尔含笑时的俊颜。
我瞪大双眸,惊奇又喜悦的看着,内心盈然着一股冲动,想要告诉天下人,我的儿子,方小三竟是对着我笑了,笑了……
这是方小三甫出生以来,第一次展颜欢笑!第一次的欢笑,送给了我这个娘亲!
也许,今后的今后,会有着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开口说话,喊我——娘亲!第一次蹒跚着两条小短腿朝我走来,扑进我的怀里——
我沉浸在那些美好的憧憬中,心弦微动,鼻翼微酸,眼角滑下泪水,却是哽咽着笑出声来,轻声恳求道:“小三,小三,对不起,娘亲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娘亲日后好好待你,你别跟娘亲记仇,好不好?”
方小三柔柔的指腹划过我的眼睑,拈起一抹轻湿,举在眼前思量着!
方小三在鉴定着我泪水的真实可信度!
我忐忑的观望着方小三的面部表情,心里思量着,若是方小三再次咧嘴干嚎,我立马给他缝上小嘴巴。
也不知方小三是被我的珍珠泪给打动,还是忌惮我会缝死了他的小嘴巴,让他牛奶也喝不成,抑或是,压根就没认出我这个娘亲来,总之,方小三竟是没有咧嘴干嚎,而是一整日都在兴趣盎然的玩弄着我的面饼脸,貌似,对我这张丑颜很感兴趣。
接下来的几日,方小三对我极其友好,只要顶着面饼脸的我进了他视力范围之内,他必是停止手上的一切活动,咧开小嘴朝我灿笑,张开小手臂邀我抱他,然后,继续乐此不疲的伸出小手来在我脸上游走。
方享受了几日方小三投怀送抱的温馨与乐趣,我又开始担忧了,我问三郎:“三郎,方小三不会是审美观有问题吧?”
三郎也是颇有同感,琢磨道:“只听说爱美是人之天性,小少爷这般……”恰在此时,方小三小手捏了捏我右颊上的一颗肉瘤,咕咕的笑了起来,笑得好不开心。
三郎与我对视一眼,面色都是凝重又凝重。
“军师,我看,你还是换回原貌,再看看小少爷的反应吧!”
等我换回原貌,方小三虽是不至于看见我就干嚎,倒也是对我兴致缺缺,随我怎么讨好他,他也只是很拽的看一眼,随后便转移了视线,专心玩弄寨内弟兄新近送给他的竹叶蜻蜓,更是别提对我展颜欢笑、投怀送抱了。
电光火舌间,我脑筋微微一转,便打了个寒颤。
我好似都看到N年之后,我这风流倜傥,也算是一表人才的白眼狼儿子乐巅巅的领了个面戴纱巾的女子到已是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我面前来,好似捡了一屋子的大元宝般,喜不自禁的对我信誓旦旦道:“娘亲,这便是孩儿中意的女子,孩儿这辈子只爱她一人,非她不娶了!世间胭脂俗粉,在她面前,不过是泥土瓦砾,渺小不堪。”
侧头,又无限温柔、无限体贴的对那覆面女子道:“仙女,这便是我娘亲!”
女子盈盈朝我拜倒,声如幽谷百灵,娇滴滴道:“可人见过老夫人!”
我听得浑身的老骨头一阵酥麻,忙道:“免了!免了!快快赐座,来,孩子,快快除了面纱,让老人家我也好瞧瞧让我家这还算是万人挑一的儿子看上的女子是怎样的女子!”
“可人惶恐!”青葱五指微微翘起,慢慢的掀开素白面纱。
我瞪大了老眼,我身后的丫鬟婆子更是摒住了呼吸。
随之,一阵“噗咚咚——”
我身后的丫鬟婆子,昏倒在地一大片!
一声老而弥亮的大叫:“我的妈呀——”
我老眼一闭,就此吓得昏死了过去!
那……那在我儿子方小三眼里的可人儿仙女,竟是恐龙中的恐龙,天地间难寻第二的恐龙绝品,比起N年前,我那面饼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小巫见大巫!
我甩了又甩头脑,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哭丧着脸,满是绝望又沮丧的对三郎道:“三郎,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小混蛋白眼狼不亲近我这个娘亲也就算了,怎么会天生就爱丑,不爱美呢?”别提是在这古代了,即使在21世纪,那先进的变性手术也只是变变性别,男变女,女变男而已,也没先进到可以转变人类的性格啊!
三郎也叹息着摇头,艰难的开口安慰我:“军师,也许……也许……也许……”也许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丁点能够安慰人心的话语来,更是让我的一颗心绝望万分,跌至万丈谷底。
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故伎重演,再一次埋首古代医学典籍,希求能从浩瀚医学瑰宝中寻得医治方小三畸形审美观的方子来。
这一夜,一灯如豆,我正勤勉又认真的翻阅医典,传来轻微的低笑声,丝丝入耳,我身子怔了怔,从一桌的浩瀚书籍中抬起头来,抬高视线,隔着摞高的医书,就着烛光看过去。
长夜正阑!
乍暖还寒!
昂藏身姿,含笑默立,红艳烛火下,白衣如雪,披洒了一身的琉璃白,仿或从月中走来,带来如梦似幻的月宫琼浆,又仿或从水月洞天的碧水湖畔走来,带来属于春天的气息,直直的入了我的视线至深处。我竟是看得痴然,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忘记了世间一切,也只是这般默默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