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如果——”琉璃咬牙,终是问出口,“如果,今夜过后,大嫂始终未醒,你该如何?”
年轻沉默的男子,沉默许久,许久的许久,就在琉璃以为男子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琉璃听到男子沉沉的嗓音,在黄昏的百花香中,低低回旋:“她会活着。纵然我死,她亦会活着,她不会死,阎王不收她。”
琉璃的心,不知为何,莫名的,晃动得厉害。
为清风语音中的坚定,亦是为清风那几近咒语一般的坚定,心慌了,心乱了,心疼了。
天际,晨曦露白,云阁,一门之隔,门外,是始终默然等待的一双儿女,远处的廊檐下,是始终默然相陪的清风与琉璃;门内,珠帘深处,药香袅袅,寒雾升腾,云床上,面色苍白的状若昏死的女子终于浅浅的咳嗽出一声来,旋即,一口黑血从口中如箭矢射出,喷洒在千年云床床沿,瞬间凝结成了黑色的冰棱。
萧若水缓缓收回运功的双手,将重伤的女子扶躺在云床上。
药王谷谷主,那原是白衣若水,神色淡定如世外人的女子,此时,已是显而易见的疲累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垂在鬓角,起步之间亦是微微踉跄,低眸,凝视床沿那黑色冰棱,若有所思。
云床上,重伤的女子,于昏沉沉中悠悠转醒,摸索着,伸出手来,虚弱开口,纵然无力,嗓音亦是含着笑意:“姨……姨娘,是您么?”
萧若水在床沿坐定,握住女子伸来的手:“是我!”
女子喘息着,笑了:“姨娘,您总也是这般的少语、沉静,我总也是想着,如果,我能有姨娘这性子,多好啊,男子都喜欢姨娘这般冷傲又端凝的女子。”
闻言,萧若水面上拂过笑意,道:“你便是你,何须要做别人。”
女子高兴起来:“姨娘,您笑了么?呵呵,我一直都跟夫君说,姨娘笑起来的时候,极美极美。纵使我现在看不见,亦是能感受到。”
萧若水无奈的摇了摇女子的手,道:“你啊,都三个孩子的娘亲了,怎是还这般顽皮。肚子饿了吧,姨娘去给你取些吃的来。”
萧若水走至阁门前,听见云床上,女子清清浅浅的声音,问道:“姨娘,他,离开有好些日子了么?”
萧若水心里暗叹口气,纵使醒来不谈自己伤势,一味轻松含笑如她,依然,还是放不下啊!而莫离,纵然离开了,只怕是,那颗心,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这里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当真是,只教人生死相许啊!
“他离开有整整六日了。”萧若水怕她伤心,复道,“他还会来,开春时节,春暖花开,他便会来接你回去,那时的嘉城,是最美的季节。”
“开春时节么?”云床上的女子,无神的双眸微微闭上,喃喃的,轻声笑道,“是啊,那个时候的嘉城,正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好时节呢。那个时候,他会来接我回去……”
萧若水不忍再听下去,轻轻拉开阁门,在看见阁门外那对小小的人儿时,心里微微一颤,旋即,不动声色的反手锁上阁门,走至小男孩身边,微微弯下腰,与小男孩对视,这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仿或的,看到了幼时的莫离,也是这般的年纪,站在药王谷百花深处,一双清越的眸子默默的看着她,喊她:“姨娘师父——”
萧若水微叹口气,低声道:“来,随姨婆过来。”
小男孩默默的看了眼那紧闭的阁门,终是举步,跟上萧若水。小女孩不愿意离开,着急的朝阁门处张望,委屈的,低低的,道:“哥哥,娘亲在里面,我不要走,我要见娘亲。”因为哥哥不让她大声说话,所以,她将嗓音压到了最低,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始终不肯挪动半步。
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以同样极小极小的嗓音,好似怕扰了阁内人的好梦,对小女孩道:“听话。”
于是,萧若水牵着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静静的,走出云阁,在走过清风琉璃身边时,萧若水停下脚步,只是盯着清风,淡淡的,道:“她不会愿意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说罢,又添了一句,“她宁死,也不愿让你看到。”
清风看向萧若水,神色,是如常的温和宁馨,温文的笑溢在唇边,道:“谷主请放心,清风知道该怎么做。”
萧若水点头:“这就好!”走前几步,不曾回头,只是道,“琉璃,你还不过来?”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
清风唇边的笑,慢慢的干涸,袖袍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复又握紧,殷红的血渍顺着唇畔,缓缓的滑落。
视线,慢慢的回转,远远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阁门。
那个总是放在心底最深处,每一日,每一夜,要花费多大的理智,才能不去怀想,不去思念的女子,此时此刻,就在那扇阁门的后面。
眼睛看不见,不论白日还是黑夜,眼前,总是一片黑暗,很难受吗?
连中三剑,剑剑致命,是不是,很痛很痛?
体内毒素蔓延,是不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你那总也是习惯翘起的唇角,还会努力的,在笑着么?因为不想别人担心,所以,总是尽力的在笑着么?
真的,不见么?
可是,如果,不见,他如何能够安心?
可是,如果,见了,小姐,会是多么的生气?
但是,小姐,只见一眼,只在暗处,见你一眼,只是一眼,好不好?一眼过后,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的离开,而你,也不会知道,我已然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