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尔衮,这个从来都只流血,而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亡国皇子,第一次,放任自己,在两个敌人的面前,捂住脸,眼泪无声地浸没过他粗糙的大掌,顺着手指间的缝隙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落在华贵的紫貂毛皮上,像清晨的一颗颗露珠。
同一时刻,包舒儒环抱着像纸鸢一样轻的紫藤的身体,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紫藤的异状惊醒了他,让他想起了与面前这两个宫女一样下场的罗拉。在那一瞬间,他有些退缩,任何一个人都不想以那种奇怪的死法,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灰尘。
但是,在紫藤的身躯在他面前如秋叶一般飘落时,他想也没想地冲过去扶住了她。
接触紫藤身体的手臂上传来一丝力量流失的感觉,但并不是很明显。她的呼吸愈发微弱了,像风中的残烛,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完全断绝。
包舒儒被吓住了,他用颤抖的手指,用探紫藤的鼻息。
裸露的肌肤相互接触时,那股力量流失的感觉稍微强烈了一些,而紫藤将要断绝的鼻息,也因为这样的滋润而出现了一丝缓机。
发现了这一点,包舒儒立刻将自己的脸庞贴了上去,完全贴到了紫藤布满了皱纹的面颊上。
即使是这样,还是不够。紫藤的皮肤一刻比一刻变的更凉,她干枯的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一地的碎片。
摸索着寻到了那失去了光泽的嘴唇,几乎是带着献祭的心情,包舒儒虔诚地吻住了它。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人工呼吸,也不是偶然的碰触,而是真正的、深入的、只有情侣之间才会发生的深吻。
这一吻换回了紫藤些许的生命力,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再次喷在自己脸上,包舒儒几乎欣喜的流下了泪水。
夕阳如火般落下,在天边撒下了殷红如血的晚霞。在那一处被所有人恐惧避讳的偏殿里,空气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两具****相对的身躯,一具年轻而充满了活力,另一具已经垂垂老矣。它们交缠着彼此相融,看上去是如此的不和谐,但偏偏又荡漾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一室的春光旖旎,带出的并不是****而秽乱的气息,而是一种决绝、悲壮、一去不复返的气势,和朦胧凄美,让人不忍卒看、不忍卒听的忧伤情谊。
“绾发结青丝,胜取绿罗裙。”他乌黑的微卷的发,与她雪白的发丝纠缠着,他在她耳边,轻喃出这一句熟悉的诗。
下一刻,灰飞烟灭。
北风呼啸着卷过殿前的海棠,吹皱了一地的雪白樱落,漫天的花雨,就像是看不见的精灵在哭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凌霄塔里,有童子上前掌灯,昊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开口下了逐客令:“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吧。”
轩辕弥和耶尔衮被带起来,麻木而机械地下了塔。耶尔衮本应该趁这样的时机擒住轩辕弥,这是他唯一能逃出北汉皇宫的机会,但他却丝毫没有动作;同他一样,本应该有所防备的轩辕弥,也像是傻了一般,只是任由那童子扯着他,踉跄地下了楼梯。
凌霄塔的大门带着沉重的“吱嘎”声,被推开了。两个男人被推了出来,不约而同地跌了个嘴啃泥。
他们以飞一般的速度爬了起来,并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丢脸,而是他们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原本应该死去,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是紫藤!
恢复了年轻时绝代风华的紫藤!
一袭素白宫衣,她形单影孤地站在凌霄塔前的殿前广场上,满头黑发垂泻而下,在晚风的卷抚下如同四处翩飞的鸦。
她的手上,捧着一套月白的衣袍,神情空洞漠然,有股失去灵魂的飘忽感。
她就立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凌霄塔,直到轩辕弥和耶尔衮从塔中跌出,便忽然地转身,将那一套衣袍抱在怀里,向先前休息过的偏殿走去。
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耶尔衮和轩辕弥才能肯定:他们所看见的一切并不是梦境,紫藤……还没有死!
春去秋来,又到了寒风萧瑟的冬季。上京城地处北部偏南,没有雁门关那样的寒气,与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饶是如此,宫中各处重要的宫殿内,也燃起了旺盛的火盆,来驱散一室的寒意。
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挂帘儿一挑,穿着明黄龙袍的轩辕弥跨进了内室,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小德子。
“你在外面等着,没朕的召唤不许进来!”轩辕弥先转过身,警告地瞪了小德子一眼,才举步走了进去。
室内,紫藤正靠在贵妃榻上,望着敞开窗外的雪花出神。
“怎么又一个人呆着?朕给你安排的那些宫女呢?”轩辕弥急忙快走了两步,从梨木花枝柜中取出一件厚厚的狸毛大裘盖在她身上,“你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当心不要着凉……”望见桌上那放冷掉的菜肴和参汤,他再次叹了口气:“你也要多吃点东西,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那孩子想一想!”
提到孩子,紫藤茫然的目光终于转了回来,在轩辕弥的脸上找到了焦点。
“嗯。”她轻轻地点着头,脸上是难掩的苍白。因为这样的苍白,淡淡的斑点无可遁形地显现了出来。
抚了抚自己挺起的肚子,紫藤小心地将压在身下的那一套月白衣袍取出来,抹平,这才抬起头来,给了轩辕弥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