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姐姐请不要嫌弃,妹妹先献丑了。”头一个步出队列的是静妃。仍是一脸娇弱不禁风的表情,攀一支洁白细嫩的杏花,放鼻端下一嗅,眯起一双杏眼缓缓吟道:“娇尘遮断阳关路,酥雨催开白杏花。香麝氤氲华似雪,偶来浊世便无瑕。”
“好诗。”嫣儿眼前一亮,望向静妃的目光又带上了些许不同。倒是紫藤耳力好,听见身边两位嫔妃悄声低语:“这不是她去年游御花园时作下的诗吗?”
“真不要脸,搁了快一年的老黄历现在又拿出来翻……”
接着又有几位妃嫔一一报出自己的诗作,有的连韵脚都押不全,比起静妃来自然落了下乘。
品评了片刻,一名眉目清淡、唇边却长了一颗殷红美人痣的妃嫔嫣然笑道:“诸位姐姐才气斐然,让妹妹好生羡慕。以妹妹的姿色,自然比不上花中大家,只好拿着茶中的茉莉来自比一番了。”
“漫看千红万紫时,青烟翠雾染新枝。花香盈袖韶光好,风物怡人总入诗。”
这诗说不上有多好,倒也清新雅致。那妃嫔接了嫣儿的赞赏,左右拜谢一圈,只在看见紫藤时,面色一凝,眼中透出一股愤恨怨懑的光芒来。
我认识她吗?紫藤被她瞧得愕然。
仍坐她一旁的杨贵妃见众妃比诗,终于也是按捺不住,起身笑道:“虽说对诗词歌赋研究极少,但如此美景,我少不得也要献丑了。”
“桃花三月弥天际,玉蕊红妆待客吟。粉节娟娟盈雅秀,千枝遥向寄诗心。”
贵妃话音未落,便有清脆的掌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一旁德妃拍了手掌,扶着胸口微微喘了几喘,抬头轻笑,“人都说贵妃姐姐能武不能文,今日看来,那必是那些小蹄子们胡说的。姐姐已然奉上佳作,妹妹也不能落后呢。”
这上官德妃并不像她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样娇柔怯懦,倒像是处处想要跟贵妃一争长短的模样。紫藤了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够跟叶淑妃搭上话。
“兰色结春光,氛氲掩众芳。过门阶露叶,寻泽径连香。畹静风吹乱,亭秋雨引长。灵均曾采撷,纫佩挂荷裳。”
那上官德妃缓缓吟毕,又浅笑着地瞟了贵妃一眼,显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压过贵妃一头让她十分得意。
“德妃这诗匠心独具,灵秀异常,却是今日听见最好的句子了。”嫣儿给了个中肯的评价,将眼神投向叶淑妃,“久闻淑妃妹妹才名,今日里又怎能落于人后呢?”
叶淑妃联检一礼,面色仍是忧愁淡淡,纤手抚上亭中垂下的爬山虎蔓叶,轻声咽道:“暮雪微霁引流光,霜舞痴叶上秋墙,风醒黄花人渐瘦,罗衫半解不觉凉,何思量、堪思量?入眼繁花皆茫茫。”
这一阕词出,就连清爽的微风也变的萧瑟起来,除了喜性乐天的杨贵妃,先前以花自比的妃嫔们脸色都有些悻悻。
“淑妃妹妹这一阕词,却是太悲。”见此情形,嫣儿慌忙打了圆场,“今日的花魁,恐怕就得数德妃妹妹了。不过本宫听闻淑妃擅长音律,特寻得了一个稀罕物儿,请淑妃今日给大家助助兴。”
见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嫣儿莞尔一笑,揭开了手边长桌上的那一袭白绸。
一架形似古筝,却更加修长方正的奇形乐器出现在众人眼前。
通体髹漆彩绘,色泽艳丽的控板上,密密麻麻的,满是细如蛛丝般的银亮丝弦。说像古琴,却比古琴长了不少,恐怕得有两米有余。像紫藤这样的古物鉴定专家,一时也没有瞧出它的来历。
“庖牺瑟!”那淑妃却是娇呼一声,自打来时到如今,眼中总算是闪过了一抹亮彩。
“淑妃妹妹果然是雅人。”嫣儿站起来,亲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侧。一旁的妃嫔们都有愤愤不平的颜色,倒是叶淑妃沉浸在看见庖牺瑟的兴奋中恍然未觉。
一缕清音,瞬时压过了花丛中聒噪的虫鸣。
乐声由此而起,带着股阳春白雪的清越,陡然拔高了两个声调。曼妙如天籁的琴音自那纷乱的银丝中潺潺流出,又似初春的琵琶,颇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叮咛。
叶淑妃的一双芊芊玉手,以超出了众人想象的频率,在那肉眼难辨的弦丝间擘、托、抹、挑、勾、剔、打、摘,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番清曲过后,瑟声猛然一沉,一道宛若画眉新啼、杜鹃泣血般的哀婉之声辗转响起,和着那仙乐一般的弹奏,一时间竟让所有人听得痴了。
“暮火胜琉巯,僖子飞,云微岫,端砚研水调,轻颦难掩错落愁。一树梨花皱,鸳鸯追,荷依旧,再紧湘云裘,乘风上高楼。素手拍牙板,琥珀酒,胭脂绸,绕梁声声慢,离人可知切切留。脂玉削肩头,芭蕉肥,人空瘦,淡雨疏绡红,无由唱晚秋。满腹咽语,两处闲游,情归省,不觉神思已及万重山后。念眉尖缕缕沧桑浸透,鸿雁千里难寄呢哝耳语轻柔。寂寞如斯惆,堪回首,痴凝望,两鬓生华发,指尖点点红豆蔻。兼虚华散尽,拭泪眼,相执手,莞尔拂瑶琴,聚散浮萍舒水袖。”
一曲终了,瑟声袅袅不散。
花亭中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那天籁之声般的乐音中不能自拔时,却听得一女声低低吟道:“鸣瑟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君王顾,时时误拂弦。”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连紫藤这样对诗词没有多少研究的人都听明白那其中所含的深刻的讽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