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一个你的鬼故事吧?”是的,这是我的鬼故事,但我是不相信什么鬼的,只是让思想在思维的多余空间徜徉出一派遐想,并且,当我每写完一篇时,都觉得放下了一个包袱,可结果是,我又背起了另一个包袱。
“你经历过生死,那么你应该知道到底有没有鬼,也许你真的见过鬼亦未可知。”它当真了,但我要是把文字中的它改成他,那就麻烦了,因为听着总在缠绕着我,使我无法完全结束自己的鬼故事,可我的故事只有我来讲:
“那就说说我为什么写那些故事吧?”它显然不同意:
“不行,这就意味着你将结束故事了,其实,你是在很轻松地讲述着。”难得有这么执着的听者,但它却是我拟造的。出去走走吧。
夜雨淅沥,轻轻地打在防雨棚子上,被暗淡的路灯弹出一点儿晶莹的水花,但很快就消失了,匆匆地降下,又匆匆地消逝。不觉中到了护城河边儿,小桥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出租车经过,将路旁的积水溅起,但也是匆忙地消逝在进出城门的路上。
恍惚中看见一些人在桥上围观,对着护城河里指指点点,我快步冲过去:大概是幻觉,什么也没有。站在桥上往护城河里看,昏暗的灯光把护城河照出一些隐约的城墙倒影,但又被雨水打得虚幻了。有人打着伞从我旁边经过,脚步轻轻地,仿佛有意靠近我: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们都到那边去看了。”是女人的声音,但微弱地只有我能听到,轻柔地像细雨落在水面,我问:
“这么说我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了?”她仍旧是轻柔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反正我刚才也在看,他们都到那边去了,我也得跟着去看,否则会乏味的。”可她和他们刚才又在看什么呢?还想问她,她发出轻微的笑声,步入了环城公园里,难得这么晚公园不关门,也许是管理员忘了吧,我便跟上了她,免得她笑话我胆小:
“你独自一人进去不太好吧?我跟在你后边,只是请你放心,我不会靠近你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把伞收了起来,继续朝前走,雨似乎小了,轻柔地打在我身上,仿佛她细柔的声音,也许我是被她的声音所吸引吧,但更多的是因为我的寂寞需要被打破,没有人愿意一直寂寞下去的,时间久了会出毛病的。
跟在她身后,但这却是多此一举,因为这里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尽管路修了、树木花草加添了,但环境我是能背下来的,只要稍有光亮,我就不会走错。她走进了靠近河边的树林,这些树木在我小的时候都是些杂乱的灌木,但现在已经成林了。她进到这里不奇怪,因为他们刚才一直在往护城河里看,当然得穿过树林才能到岸边。
“瞧瞧谁来了?”不是她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和她认识的人们在转告,我没有出声,我在跟着她走,但她走得太快,不见了,大概是对我起了疑心了吧。我决定自己往河边儿走,出了树林便可以找到下到河边的台阶,我应该比她更熟悉吧。
“你还真打算去看看?”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奇怪,刚才不是在前面吗?我不相信自己在这里会迷路,又不是原始森林:
“你问我吗?”声音还是在我后面: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我笑了:
“你是没看见呢,还是作怪呢?你不是刚才还对他们说起她吗?”他反问我:
“哪个她?他们又是谁?”大概是恶作剧的吧,不理他,接着走,但他似乎还不罢休:
“那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别去了吧。”这可得由我自己做主,我凭什么要听他的?我不再理会他,接着超河边走。树林越来越稠密了,我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树上:
“干什么?我又没惹你,干嘛欺负我?”我连连道歉,结果他笑了:
“你看都看不清楚,还打算去看?”我有些恼了:
“你是故意的,怎么好端端地和我作对?我又不认识你,显摆你跑得快。”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真的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家去吧。”我停下来了,问他:
“刚才那女人呢?”他可真会装:
“什么女人?这里的人,只有你!”这话很奇怪,仿佛只有我是人,他难道不是吗?这话不能这么问,那我也太没礼貌了:
“你不是也在这儿吗?”他不再出声,但我始终没有看见他,也许正是他说我的:看不见还要看,这里太黑了。我只有朝前走,既然已经快到河边儿了,不看个究竟不是白跑一趟吗?接着走。
我终于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岸边,并且来到了台阶处,下了一整天雨,台阶有些湿滑,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终于看到了有人坐在河边儿上,孤零零的,他在干什么?他不会是想寻短见吧?但我又不会水,拿出了电话,准备随时报警。
结果是我错了,他在吹埙,怎么和我电脑里放的曲子一样?他竟然有这么高超的演奏水平,太难得了,我打算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听他吹下去。这样的曲子,也只有在这春夜的细雨中,也只有在这寂寞凄清的环境中吹奏才更能体现出那些曲子的意境。我不想也没有权利打破他的专注,再看河对岸,早先那些杂居的房屋十几年前就已经修成了高速公路,人们早就搬到城区外去了,这里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干扰。
这吹埙的是否刚才在树林和我说话的人呢?但埙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分离出来,我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他吹得那么认真投入,我把电话放进了口袋,雨越来越小了,零星地飘落几滴,天色昏暗猩红,不觉中感到有些压抑,当他吹到《遁逝》一曲时,我因为听得太投入,觉得心跳加速,便掏出了香烟,点上。
我每感到压抑时,都会取出香烟,抽一支烟能使过度集中的精力分散一些,只是,这种做法只能在家里,再就是在这里,如果是在剧场里听交响乐,我会一直忍耐下去,甚至连咳嗽都会忍住,现在可以放肆了,这可是特殊的空间,我感到十分惬意。
但麻烦来了,当我点着香烟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扑通一声栽倒了河里,声音沉闷,我立刻伸手掏手机,但更糟糕的是电话不见了,我又不会水,这里不可能找到人来救他。我感到特别紧张,难道是我点燃了打火机破坏了他的情绪,那他也太脆弱了,可我又不能见死不救,我起身朝着他落水的地方下去。
非常奇怪,没有见他挣扎的任何痕迹,水面上平静如初,这可不对,至少他会冒出头来,我决定折断树枝在他落水的地方探一下,再就是我要找到我的电话报警,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我始终找不到电话,也没能找到任何一棵可以折断树枝的树,总觉得是我抽烟害了他,我感到无以形容的自责和内疚,好端端地抽什么烟?但我又没有推他,甚至连靠近他都没有,我凭什么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推?索性坐下来继续抽烟,他虽然想死,但总有浮出水面的时候,在生死关头,求生总是以本能的特质突发,我坚信他会冒出来呼救的。
突然,不远处又传来埙的声音,吹得是《夜之妃》,还是他的埙声,我沿着岸边朝声音方向走,太可气了!他在有意耍笑我,分明是潜水过去的,我被他惹恼了,得去和他讨个说法,但埙声使我矛盾,我又凭什么去找人家评理?但我至少要去看看他在哪儿吹埙,并且这埙声实在是凄厉异常,哀婉之声使我不忍离去。
我终于找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他竟然游到了河对岸,仍坐在河边认真地吹,我决定再次点燃香烟,看他这次是否会再跳到河里,这次他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在吹埙;而我觉得身后有人轻声地哭泣着,像是引我来的那女子的声音,我回过头,没有,大概是错觉吧。
我在这里找到了上去的台阶,上到一半,接着听他吹埙,难得他始终保持着演奏水平,简直就是用灵魂在诉说,那般哀戚、孤寂、迷离,我不禁感到了人生的无奈和寂寞,雨停了,但我的泪水不由得随着他的埙声落下了。
我不想再听了,这样听下去,恐怕很难从这种极度的哀伤中自拔,我起身慢慢地向上面走去,埙声似乎穿透了我的思想,让我不得不在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回眸一望,这时,我看到那撑伞的女子就在我脚下的岸边静静地站立着,她仿佛比我听得更加投入,只是她时时发出微弱的哀泣声,显然他们是认识的,但我又不能介入,也许这女子就是想让我来看到他们这一幕吧。
他在认真地吹,她在认真地听,但我谁也看不清楚,因为我渐渐地远离了他们,埙声不断,直到我走出了树林
天亮了,我躺在床上想着那一幕,我打开计算机,找到了埙曲专辑,我想让这曲子暂时延续下去,直到我睡着,这一夜我感到了疲劳,渐渐地我在音乐声中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对话吵醒了,是父亲和谁在说话
“咱们可是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你们两口的头发也都全白了。”有熟悉女人声音答道:
“可不是吗,快三十年了。那屋住的是谁?”父亲答道:
“是儿子。”女人问:
“他该有四十了吧?我记得他和我儿子是同班同学,你儿子比我儿子小一岁半。”父亲答道:
“你还是这么马大哈,他都快五十了。对了,你那小妹子秀云该有孙子了吧?她年轻时还看过我儿子呢,他该把秀云叫小姨。”女人不说话了,她丈夫答道:
“再别提了,二十年前就死了。”父亲问道:
“得的是什么病?”女人无奈地道:
“没病,是她谈了个朋友,我妈不同意,硬是拆散了,两人都喝了敌敌畏投了护城河了。”她丈夫补充着:
“就在你们这边儿的护城河里。”父亲不再追问了,她丈夫补充到:
“当时都登报了,你说她妈可真是的,好端端的一对儿年轻人,硬是给哎,要是活到现在,可不早有孙子了。”
父亲提起的秀云我能记得,她是个很壮实的女子,她从她们农村老家刚进城时没事做,父母就让她看我,她常常背着我到处乱逛,但从不让我受欺负。现在来的这夫妇俩,就是她姐和她姐夫,是我们四十多年前的老邻居。
“呀,你儿子咋听这音乐呢?”女人几乎是惊叫,父亲到:
“谁知道他整天听些什么,我也不懂,他就是爱摆弄电脑,里面什么乐曲都有。”女人接下来的话令我不可思议:
“秀云当年那男朋友就爱吹这个,叫做什么来着”他丈夫到:
“埙嘛,你可真是没有音乐细胞!秀云不就是因为这才喜欢上那小伙子的吗?可你妈嫌人家太穷,哎”
他们的话使我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难道我昨晚见到了秀云吗?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要是真得是他们,那我这鬼故事还能再讲下去吗?
“你总不至于因为这就不讲故事了吧?”我回答听者:
“不能再讲鬼故事了,本来应该是很轻松地,但要是这样讲就太累了,所以”
所以,我该正式结束我的鬼故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