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无为?”
是夜,方无为正合眼卧床上,忽听得耳边传来轻轻的招呼声。
“东方。”方无为睁开一只眼,斜斜的看了身旁趴着的那男子一眼,“你怎么来了。”
东方春秋站起身:“无为你被贬了,这件事难道不值得我过来庆祝一下吗?”
“庆祝什么。”方无为用手臂遮住眼睛,“没事就走吧。”
“这么绝情?”
“嗯。”
“你……怎么了?”东方春秋碰了碰方无为遮住眼睛的手臂,方无为却固执的纹丝不动。
“没事。”方无为喘了口气,“我只是困了,你走吧。”
东方春秋搬了个凳子坐到方无为床边:“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手拿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不需要。”
“伸手过来,听话。”东方春秋拽拽方无为的手,方无为依旧不动。
像是被激怒了,东方春秋用力的抓住了方无为的胳膊,方无为毫不示弱的甩开他的手甚至吼了出来:“我说过了不需要!”
“……”
方无为继续用手臂遮住眼睛,却没有听到东方春秋再说话。
衣袂翻飞的声音传来,大概是东方春秋走了吧。
两行泪,从她手臂与脸颊的缝隙中流淌下来。
“对不起……”抽泣着,方无为扯过了身旁的被子,将脸蒙了进去。
……
“袁先生,帮我算个人。”
夜已深,可纳贤巷巷尾的那户人家依旧亮着灯火。
东方春秋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开口问道。
当今皇上的老师,帝师——袁荒。
“算算薛王殿下的命,是吗?”
袁荒除了帝师,还有个身份,那就是寻常百姓说的江湖术士。略有不同的是,袁荒算命,例无虚言。被袁荒算过命的人,就和被确定了人生没有任何区别。当然,袁荒也不是谁都算的,一年只算一卦,卦卦算的都是大气运之人。
东方春秋点点头,今晚方无为实在太过反常,让他不由得心慌起来。
袁荒剪着烛花,轻轻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只算有大气运之人。”
“无为现在是薛王。”
袁荒放下剪刀,捋了捋胡子:“薛王,也不见得有大气运,而且……”
“而且这个薛王,也快做到头了。”
“什么意思?”东方春秋微微皱眉。
袁荒叹了口气:“这一卦我是不会破例给你算的,但是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作为代价,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我讲完故事之后,你要留在我这里两天。”
眯了眯眼,东方春秋缓缓点头:“可以。”
“那么,我就要开始讲故事了。”
“有一个国家,很强盛,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个国家每一代帝王的所有女儿都活不过十九岁。无一例外,是所有的女儿。开始历代国君都以为是有疾病,遍请神医,也都束手无策,于是又定义为邪祟作祟,开始下皇榜找有大神通的高人来破了邪祟。不过很可惜,都没有用了——那些高人中,甚至包括金佛寺前住持否光大师。这位高僧你应该听说过。”
东方春秋点点头,否光大师,燕国第一佛寺金佛寺的上一任住持,佛法无边,他小时候还聆听过否光大师讲经说法,确实受益匪浅。
袁荒拿起剪子,继续剪起了烛花:“这个国家有一代明君,治国有方,而且对感情很专注,不像为了生男孩搞的三宫六院的先帝,他只有两个皇妃。奈何,一个皇妃生了个女儿,另一个则迟迟未有所出。当时皇上就已经四十多岁了,皇上的兄弟,那些这个王那个王都开始准备皇上一走甚至不走的时候图谋篡位了。嘁,这皇宫就是乱啊。”
“但是就当这一堆子王们正图谋篡位起劲的时候,另一个皇妃却生了个儿子。不用说,这个儿子自然十分危险。毕竟顶着这么个时候出生。不过不管怎么说,皇上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当然,是在这个儿子能够健康成长的情况下。”
“皇上不想让‘外人’染指他们嫡系的江山,于是为了他儿子的‘健康成长’想了个办法:先散播自己女儿死去的谣言,之后在宫外领进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说这是他在外的私生子,是大皇子,要立为太子。”
听到这里,东方春秋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抬眼微微看看窗外的弦月,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
袁荒却没管他的动作:“这个王那个王什么的当然不会相信这么巧就蹦出个大皇子,结果滴血认亲之下,竟然发现真的是父子,是一家人。”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巧喽。不用说想必你也猜到了,这个领回来的小男孩其实就是谎称死去的女儿。女儿从小接受她父皇最严厉的教导,女扮男装,明面碌碌无为,暗里帮助未来的太子——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准备势力,又要防备着来自各方的袭击迫害。其实就是个背黑锅的挡箭牌。”
“当天命的太子有资格面对风浪的时候,假冒的也就该退位了,不是吗?比如现在。”
“我记得不错的话,”袁荒也抬头看向了窗外的弦月,“八月初八的亥时,才是薛王殿下真正的生辰——身为女儿身的生辰。”
“而薛王殿下,今年已经……”
东方春秋瞳孔一缩,脚一蹬地面就要破门而出。
无为!
使出近乎全力的一跃,却被一道人影拦了下来。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袁荒。
“我说过,你要留两天。”
东方春秋眯起眼睛,抑制住心底强烈的不安:“我不想动手。”
袁荒笑笑:“你动不了手,我的乖徒儿。而且动手也没用,因为即使你去了,也无力回天。”
“十九生辰,是历代燕国公主的大限,也是方无为的……”
“终点。”
……
冷。
这是方无为现在唯一的感觉。
从头到脚,甚至自己流出的泪,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
屋内明明点着蜡烛,看到的依旧是灰白一片。
亥时,到了吗。
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刻却依旧感到了心悸与慌乱。
“突然,不想死……东方……”
方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她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她听从父皇的话女扮男装做了太子,心甘情愿的替同父异母的弟弟拦住明枪暗箭,甚至被百姓们评做碌碌无为,她都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这大概是天性中带着的平和吧。
即使是对于自己只有十九载的寿命,也毫无怨言。
本来按照她想的,就这么过去好了。
但是东方春秋,却冒出来了。
哪怕当时冬雪只是提到了个名字,也让她心神不宁。
东方春秋,打乱了她心里对于死亡的那种故作镇定,让她第一次,生出了要抗争的心思。
但是……
“真的,好累……”
人,终归是抗争不过死亡的。
方无为费力睁着的眼,终于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