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人想开口问杨氏是不是全部都准备好了,可是看到杨氏那茫然的眼神和从未见过的平静,王良人竟然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
“母妃,您早些回宫歇息去吧,我很快就能准备好,您不必为我操心的。”王良人没有想到,杨氏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王良人听到杨氏的口气是异常的平静,比起三日前平静了许多,甚至都不曾看到脸上还有一滴泪流下来,王良人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于是就嘱咐道:“那你也早些歇息,我明日一早再来送送你吧。”
“恩,儿臣多谢母妃。母妃,儿臣今日再多叫您几声母妃吧!过了今夜,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杨氏平静地说道。
王良人的眼眶湿润了,她上前,紧紧地握住了杨氏的那一双冰冷而白皙的手,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万千言语都化作了手上的力量,她紧紧地握了几下杨氏的手,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去。
“太子殿下驾到!”寝宫外传来小魏子的声音。
王良人心里道:“冤孽啊!冤孽!”
云锦慢慢地走进了杨氏的寝宫,看到杨氏并未收拾物件,一切都还和过去一模一样,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云锦有些诧异,但是终究还是觉得愧对杨氏,没有开口去问。
本来还坐在床上的杨氏,看到云锦进来了,就吩咐身边的婢女,服侍她起来。她坐到梳妆台前,让婢女为她梳理着散乱的头发,她自己则拿着一面铜镜左右地照着,并不理会云锦。
王良人和云锦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杨氏。
等到杨氏的头发梳理好了,杨氏才又开口对王良人说道:“母妃,夜已经很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去吧。”
王良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里是擒满泪水。
杨氏站起身走到云锦身边,道:“太子殿下,本宫会按时离去的,太子殿下不必担心了,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去陪伴新太子妃吧。”
“你……你没什么事吧?”云锦有些担心地问道。
“太子,您看看本宫像有事情的样子吗?本宫很好,非常好,一切都很好,太子,您就放心地歇息去吧,天一亮,本宫自然就会离开这里,我的爹爹一定会在宫门外等候本宫的,你们都歇息去吧。”杨氏平静地说道。
云锦还想开口说话,王良人制止了他,然后拉着云锦往外走去,寝宫内只剩下了杨氏。
杨氏吩咐婢女也退下。她又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妆起来。她打开装着珍珠散粉的粉盒,拿着粉扑轻轻地往自己的脸上扑着粉,铜镜里显出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她伸出白皙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嫩滑而年轻的脸颊,这脸蛋柔柔的,软软的,用手一按,露出浅浅的淡红,那柔软一直软到了人的心里,在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多触角的生物,被她的手指温柔地一触,就紧缩成了一团,带给她一阵揪心的悸痛,她痛的想哭泣,可是眼睛里却已经没有了泪,原来,人痛到极点的时候,是没有泪的,她用手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疼痛的胸口,张开嘴,喘着气。
她抬眼望望窗外,深秋的夜晚,一弯残月挂在天空,几横树枝伸向漆黑的天幕,零星的几片叶子挂在残缺的枝条上,在风中飘摇着。
她的眼前却出现了春日的繁花,出现了云锦陪伴着她在花园赏花时的欢欣,出现了云锦拿着从花园中新采摘的牡丹插在她的云鬓的甜蜜与温馨……出现了洞房花烛夜,那晚云锦温润的面庞,杨氏笑了,笑的那么开心。
蓦地,一阵风来,一张盖着红色大印的宣纸吹到了她的脸上,她伸手拿下那张纸,茫然地看着,这张纸就是黎云锦,她曾经最爱的那个男人给她的休书,这张纸就意味着她将永远地失去这个男人了,永远地失去在这个东宫中的一切了,甚至也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作为一个女人可以拥有的那一段平凡的幸福了。
她平静地将那一团给了她所谓自有的黄色的宣纸揉做一团,然后又慢慢地展开来,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刚才的那些所有的美好的回忆都仿佛变成了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沉浸在千年寒冰深处的梦,她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心头的悸痛化作了一团烟雾,把她从头到脚都笼罩得牢牢的。
她茫然地往外走去,来到了小花园里,惨淡的月光下,几簇白色菊花开的正旺,那惨白的颜色让她感觉更加伤感,她走到一个小小的凉亭里,凉亭里挂着一个会说话的鹦鹉,这只鹦鹉也是云锦为了让她打发寂寞而让人从西域带回来的。那只有着斑斓羽毛的鹦鹉见到主人来了,就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再见!再见!”
“再见?”这简单的两个字,今日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鸟儿啊!难道你不知道人间有着“再见不能!”的痛苦!
杨氏默默地看了鹦鹉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静立片刻之后,她才慢慢地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铜镜中青春依旧的面庞,当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照射到屋里的时候,她起身,打开了她的柜子,茫然地拿出了三丈早就准备好的上好的白绫,手轻轻地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