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小美啊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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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又过了一年,大飞回来了,是被抬回来的。一回来就被放在了B市最好的医院,因为他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曾经自杀过两次,第三次他从半山向下跳,幸亏山下树多,被人救回。死是没死成,只是落了一身的伤。家里人也不敢再把他单独放在那里,就把他接了回来。可是仍然需要继续治疗,不但是身体的伤,还有心里的伤。B市有全国最好的心理专家,大飞这才被留在了B市。

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大飞心里有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家庭和成长经历,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从来不多说,只是用他开朗的笑容掩饰所有难以言说的真相。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说的痛,有的或许可以幸运的自愈,而有的却要在时间里化脓生疮,侵蚀着生命该有的快乐

大飞住到这家医院,身体在一天天的好转,他可以自己转着轮椅到处走动。可是他仍是话很少,家里人来探望的时候,他会说:你们走吧,我想安静一些。医生帮他做咨询的时候,他表现的很礼貌,有问有答,只是从来不多说什么。急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心理专家只是叹气

这天,大飞刚刚接收了一个小时的心理治疗,从专家的工作室出来已是傍晚,在这十一层的高楼上,可以清楚看到西天的一片彩霞。连大厅里的栏杆柱子都氤氲在一片昏黄的空气中。

他把自己挪动到靠西的玻璃墙前,使整个人都沐浴在晚霞之中。从那里他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一片苍茫,这让他感觉到可以望到天涯

恍惚中有人站在不远处,轻声念到: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接着是一声长长的轻叹。大飞循声看去,是一个穿着烟灰色的长发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水一样披散在肩头。说不清的一身清愁一身沧桑让她凸显在纷纷乱乱的众人之中。这女子大飞见过

大飞在脑海中搜寻着往日的记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动过那些记忆。

“小美”他很轻声的试探着叫了一下

那女子应声望向他,惊讶的说“大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放佛是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的大人,大飞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哭呢,也许是在他绝望到底的时候,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个合适的人。让他可以找到一些力量去认识自己,去大放悲声。让他可以有力气拨开那化脓的伤口。

时间不早不晚,她也在这里,出现在他此刻的荒原里.拯救了他没有生机的沉默。小美那天是为了给导师找资料,才来这个医院的。

后来知道这段经历之后,我才相信这世界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命运的安排,一个生命真的会遇到和它相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只是因为命运不想让他们错过,只是因为他们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便有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注定不能插肩而过

那天大飞说了很多话,父亲和哥哥来探望他的时候,他没有说,医生给他做咨询的时候,他也不想说。可是面对小美,他却迫不及待想说出郁结在的话,也许从潜意识里他知道,这个人可以用她经历的苦痛来体会他的苦痛,不是居高临下的理解,也不是简单表面的怜悯和安慰。大飞需要的是一个同伴,可以陪他一同爬上心灵的悬崖,帮他战胜恐惧。可以陪他一起跋涉灰色无边的沼泽,一点点找回阳光的颜色。大飞用本能的挑选着这样一个同伴,那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个女子。

小美就安静的坐在旁边听着大飞讲着国外自杀的经历,时而流泪,时而苦笑。那些心灵的感受她太熟悉了,因为她自己也有过。到后来,他说到无法继续的时候,她就帮他说下去。仿佛在一条幽暗无光的路上走着,彼此就是对方的火把

他说寂寞的害怕一个人呆着,她就补充说:可是到众人中,又会觉得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寂寞。

他说看着别人在阳光中谈笑,热闹,也很想参加那样的生活,可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她补充说:而别人却总能随便进出你的世界

他说感觉每天的生活都像长满无力的藤萝,自责和内疚啃噬所有着所有的精力,她补充说:感觉莫大的世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相对而视,两双含着泪的眼睛笑了。

小美问“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自杀呢,那么痛,一次还不够吗?”

大飞说:“我感觉自己被锁在冰山里一样,孤独,寒冷。不能恨,不能爱。那样的痛要比身体的痛难熬几百倍”

“每一个生命都要领受酸甜苦辣各种经历,不经历恨的冷,也许就不会知道爱有多暖,不经历孤独,就不会理解情深意重。不经历背叛,就不懂得忠诚可贵。贵贱都是如此,又怎能苛求逃避。”小美长长的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又说“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幸运的人会得到别人的爱,可以活在爱的温暖之中走过这段旅途。可是像我这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在意我,我却还是要活下去的。因为走下去,也许下一段路就有转机,或许没有转机,起码我沐浴过阳光,看过花开花落,春荣秋枯。没有辜负生命赋予我的时光”

她的话有一丝淡淡幽怨的,并不像心理治疗师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什么社会的意义,人生的价值。那些他听起来都太远。可这个人说得是自己,这个生命就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它引发了大飞的怜悯,他很想伸手去抚摸她绒绒的头发,就像抚摸一只小猫一样,当生命被唤起怜悯的时候,也许也唤醒了他的生机。在幽怨之后,这个女子又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叛逆昭示出她不屈的力量。这同样震撼了大飞,如果是常规意义的坚强或力量,是无法打动大飞的。因为听得太多,他早已经逆反。这看似柔弱的小猫用充满了神秘的力量征服了大飞。

他们交谈的时候,外面的晚霞已经一点点比由浓化淡,最后消失。黑色的夜幕缓缓拉上,大飞的陪护催促他回去吃饭。

小美劝大飞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就要告辞。大飞嗔怪那个陪护多事,他当然舍不得她走,这刚刚碰到的救命稻草,比什么都珍贵,他抓住她手中的档案袋,怎么都舍不得丢开。

小美眼看没法走开,就说有空还来看他。大飞高兴得像个孩子,忙追问什么时候,明天可以吗?小美笑了,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喜悦,有这样一个生命,单纯而迫切的需要她。于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么冷漠的小美居然爽快的说:“好,明天傍晚的时候,我还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