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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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戏文的进展 (1)

戏文的流行——元代戏文产生之众多——《王祥卧冰》、《杀狗劝夫》等——《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琵琶记》

“戏文”在南宋灭亡以后,并不曾像一般人所想象的衰落了下去,正如临安之在元代并不曾成为荒芜的故都一样。我们说起元代的戏文来,应该视她们为和“杂剧”同样的是那时的最流行的戏曲。当时演剧者,对于戏文、杂剧,颇有一视同仁之概。初期的时候,杂剧盛行于北方,戏文盛行于南方。但后来却似乎不大有地域的限制了。我们看,杂剧在元中叶以后流行于南方的情形,或也可想象戏文当亦会有流行于北方的可能吧。

元代的戏文产生出来不少。其中有一部分当为宋代的遗留。就《永乐大典目录》、徐渭《南词叙录》、沈璟《南九宫谱》、徐于室《九宫正始》等书所记载,明初以前所有的戏文,至少当有一百五十种。其中大部分皆为元代的创作。徐渭《南词叙录》载“宋、元旧篇”五十余种,大多数是元代的。《永乐大典》所录三十三本,大部分也当是元代的。叶子奇《草木子》云:“其后元代南戏盛行。及当乱,北院本特盛,南戏遂绝。“南戏遂绝”之说,未必可信,但“元代南戏盛行”却是实在的情形。现在就有残文留存于今的重要的若干本元戏,略述于下。

《王祥卧冰》,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作《王祥行孝》,大约即是一本。《南九宫谱》中录有《卧冰记》残文,大抵也即为此本。又《雍熙乐府》及《词林摘艳》中也俱载有《王祥》的遗文。

《杀狗劝夫》,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作《杨德贤妇杀狗劝夫》。其残文今未见。明初徐的《杀狗记》,大约便是以此戏为蓝本的。

《王十朋荆钗记》,未知撰人。其残文也未见。明初朱权的《荆钗记》,大约也便是依据于此本而写的。

《朱买臣休妻记》,未知撰人。《南九宫谱》载有《朱买臣》残文,大约即为此戏。元剧中有《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写的也是此事。

《崔莺莺西厢记》,未知撰人。《南九宫谱》载有《古西厢记》的残文,并在其下注明非李日华本,则或为此本也难说。(《南词叙录》“本朝”下,也载有《崔莺莺西厢记》一作,题李景云编,难道李景云便是李日华?)

《司马相如题桥记》,无撰人姓名。《南九宫谱》载《司马相如》的残文,大抵即为此本。

《陈光蕊江流和尚》,未知撰人。《南九宫谱》载有《陈光蕊》的残文,大约即为此本。唯《九宫谱》又载《江流记》一作,当为后来之作,非即此戏。

《孟姜女送寒衣》,未知撰人。也见于《永乐大典》中(今佚)。其残文今存于《南九宫谱》中(《九宫谱》简作《孟姜女》)。

《裴少俊墙头马上》,未知撰人。元人白朴亦有同名的一作,但彼为杂剧(见《元曲选》),并非戏文。《南九宫谱》载《墙头马上》的残文,当即此戏。

《柳耆卿花柳玩江楼》,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中亦载之(今佚,“花柳”作“诗酒”)。残文今见《南九宫谱》中。耆卿的故事,当为勾栏所乐道的。宋人词话中亦有叙此故事的一作(见《清平山堂话本》)。

《赵普进梅谏》,未知撰人。《南九宫谱》中有《进梅谏》的残文,当即此戏。

《诈妮子莺燕争春》,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作《莺燕争春诈妮子调风月》,当即此戏。《南九宫谱》中载有残文(简名《诈妮子》)。关汉卿有《诈妮子调风月》一剧,叙的也即此事。此事颇新颖而富于戏剧力,故作者们多喜写之。

《朱文太平钱》,未知撰人。《永乐大曲》有《朱文鬼赠太平钱》,当即此本。《南九宫谱》载有残文,戏名简作《太平钱》。

《孟月梅锦香亭》,未知撰人。《永乐大曲》作《孟月梅写恨锦香亭》。《南九宫谱》载有《孟月梅》及《锦香亭》二戏的残文。岂沈璟偶不留意,竟将一戏误分为两戏耶?或《锦香亭》系另一戏文之名,并不关《孟月梅》的故事耶?今俱疑不能明。

《张孜鸳鸯灯》,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作《张资鸳鸯灯》。《南九宫谱》载其残文,也简作《张资》,则自当以“张资”为正。

《林招得三负心》,未知撰人。今有残文,见于《南九宫谱》中(简作《林招得》)。

《唐伯亨八不知音》,未知撰人。《永乐大典》有《唐伯亨因祸致福》一戏,或系一本。其残文今见《南九宫谱》中(简作《唐伯亨》)。

《冤家债主》、《刘盼盼》、《生死夫妻》及《宝妆亭》四本,俱未知撰人姓名。其残文今皆见于《南九宫谱》中。

《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未知撰人。亦见于《永乐大典》中(今佚)。《南九宫谱》所载的《东墙记》,当即为此本。

《薛云卿鬼做媒》,未知撰人。亦见于《永乐大典》中(今佚)。今有《鬼做媒》戏文的残曲见于《南九宫谱》中,大约便是此本。

《苏武牧羊记》,未知撰人。明人传奇中有《牧羊记》之名,大约便是此戏的改正本,或竟是此戏也说不定(《南九宫谱》中亦有《牧羊记》残文)。

《刘文龙菱花镜》,未知撰人。《永乐大典》中有《刘文龙》一戏(今佚),大约便是此本。《南九宫谱》中也有《刘文龙》的残文(《南词新谱》作“一名《菱花记》”)。

《教子寻亲》,未知撰人。《南九宫谱》中载有《教子记》的残曲,大约便是此本。明人传奇《寻亲记》一作,也许便是依据于此本而写的。

《刘孝女金钗记》,未知撰人。《南九宫谱》中载有《刘孝女》的残曲,当即是此本的简称。

《吕蒙正破窑记》,未知撰人。《永乐大典》有《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今佚)。《雍熙乐府》卷十六载有《山坡羊》套曲一首,注作:《吕蒙正》。大约即为此戏的残文。

《蒋世隆拜月亭》,未知撰人。《永乐大典》有《王瑞兰闺怨拜月亭》(今佚),未知是否即此本。《雍熙乐府》卷十六,载《山坡羊》一套,题作《王瑞兰》,大约便是《大典》所载的一本的遗文。

《南词叙录》所著录的戏文,见于《永乐大典》中者尚有:《苏小卿月下贩茶船》、《陈叔万三负心》(《大典》作《负心陈叔文》)、《秦桧东窗事犯》、《何推官错勘尸》,《王俊民休书记》及《蔡伯喈琵琶记》等。除了《琵琶记》外,这些戏文,大约都已随《大典》之亡而俱亡的了。

《永乐大典》所载戏文,尚有九本,为《南词叙录》所未著录者,即《金鼠银猫李贤》、《曹伯明错勘赃》、《风流王焕贺怜怜》(未知是否即《南词叙录》中的《百花亭》或《贺怜怜烟花怨》,如系其一,则九本之数,当作八本)、《包待制判断盆儿鬼》、《郑孔目风雪酷寒亭》、《镇山朱夫人还牢末》、《小孙屠》、《张协状元》及《宦门子弟错立身》。这些戏文的作者都是无可考察的。虽《小孙屠》题着:“古杭书会编撰”,《宦门子弟错立身》题着:“古杭才人新编”,其作者其实也是一样的不可知的。除了最后的三本《小孙屠》等外,其余六本,连残文也都不见。《小孙屠》等三本,则存于《大典》的第一万三千九百九十卷中,幸得留遗于今。我们所见到的全本的南戏,恐将以这三本为最古的了。

《小孙屠》的全名应作:《遭盆吊没兴小孙屠》,题下写着:古杭书会编撰。大约这个古杭书会,其所编撰的戏文,当不止《小孙屠》一本。又,这个“书会”的组织,似也只是一个职业的卖艺说书者的团体,但也可能便是一个文人学士们集会的机关。他们大约都是些识字知书的人,为了时世的黑暗,无可进取,故沦落而为职业的“卖艺者”(广义的)的。或者这些戏文竟是书会里的文人学士们的著作。观《小孙屠》一作,文辞流畅,纯正,毫无粗鄙不通之处,便知决不是出于似通非通的三家村学究或略识之无的“卖艺者”之手的。《小孙屠》叙的是孙必达祖居开封,家有老母及一弟必贵。一个春天,必达遇着一个妓女李琼梅。她很想嫁人,必达便设法与她脱了籍,娶她为妻。这时他弟弟必贵,即号为小孙屠者,正出外打旋未回。及他回时,见哥哥娶了一个门户中人,颇为不悦。家庭中时有吵闹。琼梅因必达沉酣于酒,不大顾家,心中也常是郁郁不欢。她有一个旧欢朱令史(邦杰),常来找她。一日,为必贵所冲见。他们又大闹了一场。

老母见家中吵闹不安,她便带了必贵到东岳去还香愿。必达送了他们一程。就在这一夜,朱令史与琼梅设了一计,将梅香杀死在地,改换了琼梅的衣服,斩下头颅,冒作琼梅的尸身。而她自己却逃去与朱令史做长久夫妻。一面,尸身发现时,必达便以杀妻被捕入狱,屈打成招。不久,母在东岳草桥店中一病而亡。必贵负了她骨殖归来。不料归来时,而家中竟生了如此的大故。他去探望哥哥。朱令史又设一计,蒙蔽本官,将他当成了杀人正犯,而释必达宁家。当夜,必贵便被盆吊而死,弃尸狱外。天上落了一阵大雨,必贵苏醒了过来。他哥哥正来寻他。二人便一同在外漂流。一日,在无意中冲见了李琼梅,捉住了她与朱令史,告到当官。这个案情才大白。琼梅与朱令史俱判了死刑,以偿梅香的性命,并将朱令史妻小家产偿给了孙氏兄弟。此剧很短,至多只足当于元人杂剧的一本。可见早期的戏文是并不像后来传奇那么长的。曲文说白都极为明白易晓,确是要实演于民间的或竟出于民间的一部著作。全戏中说白极少,几乎唱句便是对白。今引一节如下:

(末上白)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自家当朝一日和那妇人叫了一和,两下都有言语。我早起晚西看它有些小破。今朝听得我哥出去,和相识每吃酒,我投家里去走一遭。(作听科介)杀人可恕,无礼难容。我哥哥不在家,谁在家吃酒!

(末踏开门,净走下,末行杀介)(生唱)[驻马听]酒困沉沉,睡里听得人斗争。是我荒惊恼觉。自觉一身,战战兢兢。方欲问这元因,忽见弟兄持刀刃。连叫两三声,莫不是嫂嫂不钦敬?

(末)听说元因。它元是娼家一妇人。着哥哥浓睡,自与傍人并枕同衾,我欲持刀一意捕奸情,几乎杀害我哥哥命。

(旦)我有奸夫你不拿住它?

(末)你言语恐生听,一场公事惊人听。

(旦)哀告君听,奴在房儿里要睡寝。怎知叔叔来此巧言花语扯奴衣襟。

(末)孙二须不是般样人。

(旦)因奴家不肯,便生嗔,将刀欲害伊家命。

(末)哥哥休听它家说,孙二不敢。

(旦)只得叫邻人,将奴赶得没投奔。

(生)此事难凭,两下差他人怎明?

《张协状元》篇幅甚长,叙张协富后弃妻事,大似《赵贞女蔡二郎》的结构,也甚似明人词话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情节。其剪发出卖上京求夫的一段,更似伯喈、五娘的故事,恐怕这戏原是很受着《赵贞女》的影响的。不过其结局却变得团圆而终,不似二郎之终于为天雷打死。至于张协的不仁不义,则较二郎尤甚。全戏先以“末”色开场,敷演诸宫调,唱说一番,然后,正戏方才开场。张协辞了父母,上京应举。路过五鸡山,遇着强人,将他的衣服行囊全都抢去,且打了他一“查”,打得皮开肉破。后张协遇着土地指引,到山下一间破庙中栖身。夜间,却另有一位贫女前来打门。原来这庙乃是这位贫女栖身之所。这女姓王,原先家财富盛,后父母亡故,盗匪侵凌,遂至一贫如洗。幸有李大公常常周济她。贫女见到张协,很可怜他,便留他住下。李大公夫妇主张他们二人结为夫妇。但贫女恐污清名,不肯。只好占之于神。由了神意的赞可,他们便成了亲。二人住于古庙中,女纺织,男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