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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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俱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 ,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趋习脂韦唯阿 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③,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而忘私,国而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袝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袝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戴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④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

【注释】

敬陈圣德三端:三,代表多。恭敬地陈述君主应具备的多种美德。

脂韦唯阿:脂,指油脂。韦,指皮革,在这里指为人世故圆滑,曲意事人。阿,阿谀奉承。油嘴滑舌,阿谀奉承。

③ 骨鲠:比喻正直、刚健。

④ 忝:辱,有愧于,常用作谦辞。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寄出第五号家信,之后信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所以有一个多月没有寄信。五月十二日信差来了,收到家中寄来的第四号信,是四月一日寄出的,看过信之后知道,植弟的病已经好了,这是最让人高兴的事!京城家中一切平安,癣疾被治好了,比起去年六月的时候,效果还要好。去年六月痊愈的时候,已经就是五年以来病情最好的时候,今年还要好。也可能从此癣疾消退,永远不再复发了。皮毛上的病,终归不是什么大病,不值得去忧虑,我经过长时间的治疗现在更加坚信了。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目是“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目是“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的题目是“濂溪乐处,得焉字”。二十六日我又上了一个进谏的奏章,恭敬地陈述了皇上应该具备的几种美德,预防弊端,奏折中的言辞非常激切,但是皇上胸襟广阔,气量如海,能容纳我的谏言,这岂是汉唐以来的英主所能做到的?我的意思是,皇上对我恩情浩荡,官至二品,没有不尊敬,堂上诰封三代,儿子荫任六品,也非常荣耀。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直言进谏,尽忠朝廷,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言呢?因为皇上的圣德之美,出于天性,所以朝廷官员不敢说半句逆耳的话,长此以往,若是将来圣上变得骄傲矜持,喜欢阿谀奉承,不喜欢逆耳忠言,那么今天的这些臣子都推脱不掉责任,难辞其咎。正好趁着现在元年新政,我把这些骄傲、矜持的机关说破,使皇上兢兢业业,断绝自以为是的想法,这是我的本意。现在人才不振,都是因为注重小处而忽视大处,人人都变得阿谀奉承。我想用这个奏折来稍微唤回一点这种风气,朝廷大臣都刚健、正直,遇事不退缩,这就是我的本意。

奏折刚呈上的时候,我想恐怕圣上要发威,我已将自己的得失祸福置之度外了,没想到圣上非常大度,非常包容,没有怪罪。从此之后,我更应该尽忠报国,不再去顾虑身家私事。此后呈上的折奏虽然很多,也绝没有像这个奏折这样言辞激烈的了。这个奏折都能被包容接受,那么以后的奏折,肯定不会触犯圣怒。诸位弟弟可以将我的意思,详细地禀告给堂上大人,不要为我的奏折言辞激烈,怕冒天威而感到忧虑。

父亲每次来信,都教导我尽忠图报,不必挂念家事。我体会到了父亲的教导,所以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准备今后往家里寄几百两银子,偿还家中的债务,然后就一心为国家办事,无论是升官还是得失全不放在心上。所以昨天五月初七日大京堂考差,我就没有去赴考。侍郎这个差使能不能得到,原本就与考还是不考没关系。上年己酉科,侍郎中参加考差并且考中的只有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没有参加考差而被选中也有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今年参加考差的侍郎有五人,不参加的有三人,当天的题目是“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的题目是“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任命去云南贵州的差使,十二任命去两广、福建三省的差使,具体名单见京报内,这里不再另录。袁漱六考差考得非常好,诗也工整妥当,应该能得到一个差使,好来救济一下这些年积攒的贫困。

朱石翘在明府刚开始的政绩很好,这是我们家乡的福气,我下次应该给他写一封信。霞仙考中县里第一名,也可以看出他还是能够提拔真正有才能的人的。刘继振既是水口近邻,又送钱到我家,请求封典,不能推辞。但是他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经在正月二十六日的恩诏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办理?应该再向吏部查明,不能办的话,就等明年四月恩诏下来之后,才能呈请。如果颁布恩诏,推恩的官员不包括外籍官员的话,就把钱退还给人家。家中今日要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刘家,说明眼下不能呈请,需要等到明年六月,才能有消息。

澄弟从河南、汉口寄来的信,都已经收到了,行路的艰难,竟然达到这种程度,从汉口开始,想必一路上都有福星高照,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的银子都可以收,刘、陈两人的银子更应该收,不收反而显得拘泥。交际的道理就是这样,与其觉得失去太多,还不如觉得施舍得太少,弟弟们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欣慰了!西垣四月二十九日到达京城,住在我家,大概八月离开京城。这一次我寄回去的奏折底稿,像欧阳家、汪家还有诸位亲戚、族人,都可以抄送共阅,让他们知道我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心感惭愧,一心忠诚正直,回报国家,不敢阿谀奉承,唯恐玷污了祖宗的英明,辜负祖上的期望。其余的不说了。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