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艾鲁米哈外城驿站之前，奎克问了我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托德长官，我们的下一个行军目标地是？”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还真的把我给问倒了。
到底应该追上韩吉带领的艾伦小分队，还是赶往托洛斯特与驻屯兵团、调查兵团的主力汇合呢？
毕竟我不可能如同调查兵团一般分兵行动......
在即便借着火把和月光也仅仅能看清周围几十米范围的情况下，冒着被从黑暗中忽然窜起的夜行巨人吃掉的巨大心理压力，跟着韩吉的分队直扑此次异常巨人入侵事件的中心地区或许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但这个选择的危险性实在太大......
更何况，克里斯塔所在的南小组或许也会回到托洛斯特区......
等等！这个想法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克里斯塔肯定会主动提出要参加探明城墙破洞的具体位置这种近似于自杀的任务的！
问题在于负责南小组的调查兵会不会同意.......然而调查兵大部分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唉~~”我频繁点着脚尖，小声反问道：“西格蒙德队长意下如何？”
“属下认为，较为明智的判断还是先前往托洛斯特~~仅凭我们这些宪兵的力量仓促行事很可能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当然，最佳方案还是留守艾鲁米哈区，等情况基本明朗之后再做决断，这样我们还可以同时整顿收编当地宪兵团的士兵一同行动。”
“最佳方案？”我果断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这样肯定就来不及了！现在传令：全速沿主干路线前往托洛斯特，必须在天亮之前追上调查兵团的主力部队！”
一只几十人的宪兵队伍迎着漫长而绝望的避难人流逆流而上，绝大部分的人们已经在绝望的氛围中跋涉了太久，几乎都陷入了麻木的状态，如同行尸走肉般只顾低头前行。
同行尸走肉般的队伍之中，依然有一些孩子们敏锐地注意到了身边不远处策马疾行的罕见队伍。其中一双稚嫩的眼睛带着泪水望着我，如同望着救世主一般。
“妈妈~~好多宪兵团的叔叔也来了~~他们也是去消灭巨人的吗？我们还能回家吗？”
“没用的.......调查兵团也好，宪兵团也罢，他们是救不了我们的......没人能救得了我们......”
我勒马急停，跳下马鞍冲到了年轻的母亲面前，替她做了一件原本不应该由我来做的事情：
“小朋友~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保证！”
“真的？！”说话的孩子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妈，然后低下了头。
他已经足够聪明，聪明到可以从妈妈的脸上发现答案。
“永远不要让你的孩子绝望，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令人绝望。”我平静地对年轻的母亲这么说着，行了一个献出心脏的标准军礼。
“长官？”年轻的母亲对我的举动感到十分意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请问夫人家住何方？”
“你.......你到底想干嘛？！现在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如同我之前所说，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保证！”
“信宪兵的鬼话，母猪都能上树。”
“我们是来支援前线的，王政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平息此次巨人袭击！”
年轻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叹息着回答：“我们是从托洛斯特过来的......”
“你们过来的一路上有看到调查兵团吗？”
“调查兵团......之前与他们的队伍擦肩而过了。”
“多久之前？”
“不知道！这时候谁会管这个！”
“那么，你们过来的一路上有看到巨人吗？”
“如果有看到巨人，我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跟长官说话？”
“也是哦，那么夫人是一直与避难的队伍一起行进的吗？”
“我们从托洛斯特出城时起，一直紧跟队伍，走了一整夜才到这里的.......”
这一番对话终于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在此次突发事件中出现的巨人绝对是被什么东西所操纵的！
避难的庞大人群跋涉整夜，一路上却没遇到哪怕一个巨人。绝不是因为驻屯兵团设置的二条薄弱防线拦住了入侵的全部巨人，而是那些巨人根本就没有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前进！
否则，那些夜间也能行动自如的奇异巨人们一定会被从托洛斯特这个人口稠密的要塞都市中涌出的避难人群所吸引。
结论只有一个：除非入侵的巨人们全部都是奇行种，否则它们肯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被什么东西操纵着，违逆食人本能，集体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东西......
岂不是与雷斯家的巨人神力有些相似？！
这个破事正好发生在阿尼被捕获的当天.......难道是莱纳和贝尔霍特在背后搞鬼？！
有点不对，如果莱纳和贝尔霍特可以操纵巨人，艾伦根本不可能回到这城墙之内。
更何况如果莱纳和贝尔霍特确实试图通过制造事端掩护阿尼，他们根本不会乖乖被埃尔文隔离到偏远的罗塞之墙西南方的山区农场里。
“夫人，感谢您配合宪兵团工作，我再次向您保证: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这种毫无可信度的保证，不听也罢。”年轻的母亲拉着孩子，重新向北方走去：“不过，谢谢你愿意安慰我们。”
我低沉地说着，连自己都搞不清着算不算自言自语：“毕竟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母亲......除了某一点之外。”
“哪一点？”发话的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依旧维持着军礼姿势的陌生宪兵。
“永远不要让你的孩子绝望，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令人绝望。”
.......
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当天边终于泛起晨光之时，我总算看到了出现在视线尽头的罗塞之墙。
“真该死......又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奎克听到了我不小心漏出口的心声，满怀希望地轻声说道：“托德长官，如果您现在要改变主意掉头回去，我一定会让所有人对这件事都守口如瓶的！”
我只是冷哼了一声，断然回头向后传令：“直接进城！按照先前计划分头行动！一班和二班负责紧跟驻屯兵团主力，三班负责紧跟调查兵团主力，四班负责接管托洛斯特军械库和后勤补给点。”
“呃~~那么我们指挥班负责干嘛呢？”奎克好奇地问道：“直接找到皮克西斯司令，确保此次行动的指挥权吗？”
“不！”我用力摇了摇头：“你们赶紧找到尼克司祭，我有些事情要私下问他！”
宪兵部队的抵达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意外，许多驻屯兵和调查兵纷纷拦下身边的宪兵们一问究竟。
“宪兵团的~~连你们都被派到前线来了啊！”
“怎么？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宪兵的意思吗？”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很振奋啊，王政府终于愿意直面巨人的威胁了！毕竟连宪兵团都用上了嘛。”
“原本我们都做好了与巨人决一死战的觉悟了，但过来的一路上却连一头巨人都没遇上哦。或许这次巨人入侵事件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怎么可能？！我们调查兵团的人确确实实发现了十几头巨人在罗塞之墙里游荡！听说，连城外防线上的驻屯兵都消灭了好几头落单的巨人呢！”
“不过~~我们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没有遇到巨人.......”
“是啊，我们调查兵团过来的时候也是一样，外面出奇地安静，真是太奇怪了。”
我询问了附近几个正在休息的调查兵团士兵，遗憾地了解到除了跟随埃尔文到此的人以外，并没有其他的调查兵回到托洛斯特区。
克里斯塔......你到底在哪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奎克已经带回了最新进展，似乎还算顺利：“各班回报，已抵达指定位置。”
“有人找到尼克司祭了吗？千万不要跟我说什么~~没见过尼克司祭找不到之类的~~你们斯托黑斯区的宪兵如果认不出当地城墙教会的枢机主教可是要贻笑大方了。”
“长官放心，尼克司祭就在中央大街临近外墙地区的一条岔路里的平板马车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其实我还觉得奇怪呢~~一个教会的司祭跟着调查兵团来到这前线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指挥班的，都跟我来。”
我策马前行，在岔路边下马，稍稍从路边木屋的边缘探出脑袋遥望着岔路另一边的平板马车。
马车没有被篷布遮挡，车上的尼克司祭身上披着一条灰色毛毯，他似乎在用毛毯极力掩盖自己的华丽教袍，然而胸前三位女神的徽记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身份。
利威尔.阿克曼就坐在尼克司祭的正对面，锐利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尼克。
原本我就有些畏惧利威尔，如今从凯尼口中得知那个小矮子的姓氏居然是阿克曼，这更让我心中有些发毛。
我不禁低声暗骂了一句：“该死.......居然偏偏是利威尔在看守着尼克......”
如果一个中央宪兵直接出面要带走尼克，似乎会显得过于可疑......
更麻烦的是：从尼克的异常举动来看，他似乎是自愿跟着调查兵团过来的......所以就算我提出把尼克与调查兵团隔离起来的要求，他也未必会配合我......
“希格蒙德队长~~”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挥手示意奎克走近一点：“你现在带上指挥班的士兵，过去找利威尔谈话。想谈什么都可以，务必要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
“啊？”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利威尔带你们去找埃尔文.史密斯那个家伙。”
“呃，为什......”奎克一脸疑惑，正打算询问这奇怪要求的背后原因，而我只是示意他闭嘴赶紧行动。
.......
指挥班的宪兵们悠然向利威尔与尼克乘坐的马车靠了过去，边走边聊：“喂喂~~我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被派过来看看........”
“是啊，大家不都是一脸悠闲地坐在这里吗。”
奎克转身，豪气万丈地向史上消灭巨人最多的士兵大言不惭地问道：“我说啊，利威尔~~我们的猎物都去哪里了？”
利威尔侧过身对着奎克，用那标志性的平淡语调回应道：“什么？你们这些家伙看起来很失望啊。真是抱歉，这次可能没办法让你们见到魂牵梦绕的巨人了.......”
此时身负独角兽标记的士兵们愣了一下，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并不是因为利威尔的气场，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从马车另一个方向悄然接近尼克的中央宪兵，袖子里暗藏着的匕首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虽然这次让你们遗憾了，不过壁外调查的机会可多得是~~今后也让我们齐心协力一同消灭巨人吧。”
“呃~~这个嘛~~”奎克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弱弱地说道：“其实我们在内地的工作也很忙.......”
此时一个调查兵冲进了这条岔路，高声通报着最新消息：“先遣队回来了！！快去通知皮克西斯司令和史密斯团长！！”
这突然的变故吓了我一跳，我只能立即止步，藏身于最近的墙壁拐角之后。
利威尔回头看了尼克一眼，然后下了马车跟随者传令的调查兵与其他人一同向中央大道走去。
真是天助我也......
“尼克~~”我从阴影处现身，漫步走到不愿以真身示人的司祭身后，语带威胁地问道：“为什么要跟调查兵团走到一起？你难道忘记了自己对神所许下的庄严誓言了么？”
“绝不敢忘。”
“你对调查兵团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除了克里斯塔.兰斯之名以外，什么都没说......”
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匕首一下子抵住了尼克的喉咙：“这么说，你已经做好觉悟了？！”
“我......一开始只想亲眼看看......看看此世上罪人们的众生百态......看看我对神的教诲领悟得到底有多么深刻.......”
出乎我的意料，尼克的话语毫无畏惧，他双手做出祈祷的姿势，虔诚地念起了城墙教会【福音】中的祈祷词：
“无上女神玛利亚、罗塞、席纳！
我向你们承认一切的罪，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明显的还是隐藏的，我都一一承认。
我愿在你们的面前诚心悔改，不再犯这些罪，求你们恩待我，赦免我一切的罪。
天上的三位女神啊！
我今天来到你们的面前，张开双臂，敞开心扉，我要感谢你们赐给我的一切。
我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有限的人，有罪的人。
恳求你们接纳我，赦免我一切的罪。
让我走上这条天人相通的路，让我的心灵不再流浪。
愿从今以后，你们都与我同在，把你天上的平安和福份赐给我，赐给我的一家人和我的后代，从现在直到永远。
神啊，求你们赐给我平静的心灵，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事；
赐给我应有的勇气，去做我能改变的事；
赐给我英明的智慧，去分辨善恶正邪的不同，看清这个罪恶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世界。
我将遵循你们的教诲，不再为明天忧虑；享受每一个时刻，把苦难视为通往和平的必经之路。
只要我降服在神的旨意下，相信神必使万物变为美好，无论我在今世是否可以快乐的生活，来世我必将与你一起，拥有无上的幸福!”
我沉默着听完了尼克的祈祷词，最后问了一个足矣决定他的生死的问题：“你是想承认自己有罪，并且乐于以死谢罪么？”
“曾经我是真心认同【福音】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有罪......只要降服在神的旨意下，无论在今世是否可以快乐的生活，来世必将拥有无上的幸福.......”尼克的语气猛然一变，他咬牙继续说道：“但现在~~我不得不质疑【福音】，因为我亲眼看到了那么多的无辜绝望的、流离失所的、不甘灭亡的人民！即便我们真的犯有天大的罪孽，我们也绝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我相信来世的存在，但这绝不代表我们应该对今世的残酷遭遇熟视无睹！！”
我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放下了匕首：“尼克......你对调查兵团提起克里斯塔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无权决定是否向世人透露城墙教会严守的秘密，但克里斯塔却可以！我告诉调查兵团，只要他们把克里斯塔带到我的面前，我将会按照她的旨意行事！”
“克里斯塔没有这个权限......”
“有！【福音】预言：【新世纪的女神】终将降临于世，引领世人走向永恒！”
“这么说，你也认为克里斯塔就是所谓新世纪的女神？”
“是的......预言说：她是人民的孩子，有健康的精神和思想，有一对严肃的眼睛和富于同情心的嘴唇......是的，我相信克里斯塔就是新世纪的女神，与你一样！”
我犹豫着，不知应该作何决断。忽然间，中央大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耳中听到的惊人话语让我不得不赶紧抽身过去一看究竟：“......其中三人的真实身份.....是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