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祸水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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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痴妄几许

“师尊……我没事……”我喃喃道。

“没事才怪!容无暇你还不赶紧放开主人!在这世上,你那黑火烧不化的怕也只有主人的仙身了!”

我听到虫儿在对我咆哮,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何地。可是,我看到身边正在飘雪,点点白雪,带着冰的激寒,落了我和师尊满身。

“师尊,我刚才……是怎么了?”我懵然。

“你……不慎走火入魔,放心,如今已无事。”

听到这平和的声音,我的心境总算是平复下来,身上的火焰也完全灭去。可是下一刻,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差点又失去清明。

因为我方才无意识之中,紧紧抓住且搂得死紧那人——不巧正是我那板正严厉的师尊。更糟糕的是,我身上衣裳已被黑火全部焚尽,连带师尊的衣服也被烧去不少。

宁无缺的虚影已经不在,天上那条黑龙也已经不在。

只有虫儿用一种要吃人的目光瞪着我。

而徐景卿则意味深长地盯着师尊的表情。

居然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青凝,瞪着眼睛一脸惊讶。

不,还有更糟糕的。

放眼一望,夜色中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一定是方才动静太大,竟引来了黑压压一片御林军!

我此刻只想在我身周拉下一道深黑幕布,以掩盖此刻尴尬。

幸好师尊他衣袍宽大,长袖一拢,便堪堪将我遮入怀中。

我将头抵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清冷的气息将我笼罩。我不管如今身在何处,不管俗世纷扰几何,闭上眼,周围一切俱已不在,只觉倚靠的是一座隽永不移的大山。

方才经历的一切,在我心中竟是恍若隔世。

“师尊……求你带我走,我再不愿留在这尘世之间!”

震怒过后,我仍是胆怯。此时此刻,我不愿深究自己过错,不愿理清前因后果,仍是只希求他的庇护。

然而自己种下的因果,仍是不得不面对。

徐景卿向我证实,神岐宫阴阳阙中的残魂确是百里昀瑞。百年之前,他渡魂于西宁国君身上,为情所困,理智尽失,发动战乱,致使天下大乱;而后更是附身于上古凶妖,祸殃人间。

我那黑火并未将他残魂烧尽,恰逢徐景卿出山,用缚魂之法将此荒魂封入阴阳阙中,镇在神岐宫。

百年之前,师尊知晓我为何跳下囚龙渊;百年之后,师尊明白我为何下山辅佐君王……其实有关我的事师尊全都了如指掌,只是为免我道心动荡,不曾向我言明。

他只是未曾料到,竟是我闯入神岐宫,使百里昀瑞的残魂得以重见天日。

神岐宫因阴阳阙之事向师尊问罪之时,他才知道我又牵扯上这桩孽缘,却迟迟不肯点破,只在暗中调查,请徐景卿了结此事。

一切的一切,又是我这“祸水”惹出的祸端。

然而到头来,却是我自己觉得难以承受。

光明皇帝驾崩,举国皆丧。

皇城素幡连天,我闭门不出。我知道他们已经将皇帝的尸首殓回,却未曾去过灵堂一次。青凝问我是否前去祭奠,我冷冷摇头。

因为那并不是容胤,不过一具空壳而已。且他的魂已逝去,何以为奠?若要我祭奠的是那个我巴巴地注视了二十几年,却令我追悔莫及的人,那他可当得起?我又该不该?

流言四起,说光明皇帝为我所祸,因我而死。一众大臣屡屡求见,要我道明原委。

我避而不见。

之后有群臣在殿外齐声求见,痛心疾首大呼:“国,不可一日无主!”

我充耳不闻。

我真的,不想再管。

可师尊不让我立刻就回灵山,他说:“你需得考虑当前人世之大局,莫要只思逃避。你尘缘未了,道心不宁,勿作回山之想。”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不让我回山,那师尊你留下陪我!”

只听巽风在一旁难以置信地大叫:“容无暇你混帐!此地尘嚣污浊,你要主人如何清修疗伤?!”

我这才想起师尊为我几番奔波,未来得及好生休养疗伤,心中愧疚不已,立刻低眉认错。

却听师尊沉声答道:“入道之人看破红尘,却不能不顾念天下苍生。缚魂坛向喜搬弄皇权,百年之前的西宁之乱,便是明证。宁无缺既已在皇城种下势力,为防他意图祸延天下,为师与景卿都将暂留此地。而无暇你在朝中威望甚高,于此动荡之下,你该做之事是另立新皇,清洗祭司殿,为这人间理清太平。”

我黯然:“师尊有令,无暇自然照办。师尊向来超凡脱俗,弟子却将师尊拉入红尘俗事,弟子实在是……心中有愧。”

师尊却摇头:“既然牵扯到宁无缺,便并非是你之事。我与无缺之间的孽缘……亦不知何时才能了结……”

“师尊,你与那宁无缺到底……”

我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神色,欲言又止,终是不敢再多问。

百官暗地里对我颇有闲话,然而我毕竟辅佐过两代国君,经营国事多年,积威犹在,所以这烂摊子还是得请我来收拾。消沉之余,我登上朝堂,以雷霆手段重整江山。

国确实不可一日无君,祭奠旧君的白幡还未撤去,新君便在百官朝拜中登基了。容姓皇族一直子嗣艰难,容胤不曾成婚便离世,从此容姓后继无人。

新君是由百官拥立,我完全依从众意,只提了一个条件——新君需得改姓为“容”。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执着于此,总之以后光明皇朝的事我是真的不会再管。

大局已定,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却也只觉心力交瘁。

不管什么人死去,不管多少人哀恸,最终依然是归于平静。宫里恢复了秩序,而夜里更是显得安静。

我望一望天上月轮,独自拎一壶酒,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御花园的桃树下。席地而坐,我闭上眼自斟自饮,想象这枯树依旧是过往的一片繁华。

皇宫的酒不够烈,小酌我已经觉得不痛快,便开始狂饮。大半壶下肚,却也觉得醉意熏然,看着四周景物,渐渐地花不像花,叶不像叶,变得都有些不真切。

半醉半醒间,我看见摇曳朦胧的花间转出一个人影,缓缓行来。我眯上眼,只见那人挺拔清逸的身形颇为熟悉,只是身上那一袭白袍,很是陌生。

他在睡莲池畔停住脚步,似是在望我,而后,径直向我走来。他竟不绕曲径,而是踏水而来。倒映在水中的圆月被他足下的轻纹荡碎,化为摇曳的光影。

他身上披了一层银辉,看上去怎地如此迷离,难道是月华织就的仙衣?

原来我又做梦了,梦见雪衣银发的仙人,从湖上踏月而来。

我的梦向来凶噩,如此美好的梦境倒是非常难得。

酒力上涌,我觉得身子有些燥热,于是用手指去解领口的盘扣,想让那清风往里灌进去一些,解一解脑子的昏沉。

而那仙人已经到我身前,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按住我不得章法在衣结处乱扯的手指。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让我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师尊……”

果然是他。不管在不在灵山,不管与他相见或不见,我总会梦到他。在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的梦里,几乎都会有他的身影。可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总是留给我清寂的背影,仿佛近在眼前,但只要伸手,他便似隐在云间,飘渺难寻。

可是今夜他的神情却不如往日冷峻,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有种难以言说的亲近。我平日里对他敬畏至极,只要被他那带着寒意的眼风扫上一眼,便只敢噤若寒蝉。但若是在梦里,说几句胆大些的话也无妨了吧?

“师尊,其实你穿白衣更好看。”我眯着眼笑。

他神色微愣,目光却仍是温柔。

“师尊,无暇聆听你百年教诲,仍不懂何谓参悟,何谓得道……你说惟有依凭本心,可我……正如师尊所言——心结繁杂,道心不稳。既是如此,我是否永远也无法得道成仙?”

师尊不答,只是伸手取走了我身边的酒壶。我却以酒壮胆,抓住他的手,将酒壶抢回,递到他唇边。

“饮不尽杯中酒,散不去心中愁,拈不取镜中花,掬不起水中月,望不穿红尘劫……弟子心情烦闷,独饮伤神,师尊可否陪我饮一杯?”

我随性吟哦,放肆相邀。

他叹一口气,却真的拾起玉杯,自斟残酒,尽饮一杯,之后低声吟道:“握不住指尖沙,求不得诸般法,留不住彼岸花,放不下怨憎会,参不透奈何天……前尘陌陌,回首已是烟云处——不知世间缘法,欲引我入何途……”

他的音色本是低沉,此刻被酒润过的嗓音又生出一分涩意,听来不知是惆怅,亦或是感慨。我见惯了他静若止水的神情,此刻禁不住呆呆望他,痴痴地揣摩他浅灰眸子里的幽深。

月如银,花弄影,梦里寻仙,却引动凡人痴妄几许?

“你们师徒,虽无半分相似之处,却也诡异地合拍。”

听到这声音传来,我宛若梦醒,想要强自清醒过来,头脑却越发沉重,竟连眼皮都撑不开了。

“景卿,原来是你。我这徒弟修行之人,却不胜凡间酒力,如此不济,倒让你见笑了。”

“你肯收的徒弟,又怎会不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无暇小徒弟来历可不简单。你对她如此关心切切,却又故作疏离,小心翼翼,像是有所避讳。虽然你苦心在她身上施了封印,却仍是被我见识到她那冲天煞气。紫蔺,这一切,你真不愿同我解释?”

“景卿……我……”

“罢了,依你的心性,我不妄想你会违心对我开口。但你这徒弟道心不稳,又是如此心性,若是发起威来,就凭那熔金黑火,只怕是有灭世之能。紫蔺,只此一桩,我便忍不住为你心忧……”

“景卿——我了解你心中所虑。无暇心性的确偏执,但她心念纯直,正如其名,似玉无暇。只要我一日尚在,便不会容她陷入歧途。我赐她忘尘,惟有一念——必要渡她抛却前尘,得道成仙。”

……

我却已经听不进他们的谈话,趁着那微醺的醉意入了又一个好梦。

在那梦里,我仍是年少,在花树下奔跑舞蹈,还看见一个温润少年脉脉望着我,摇扇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