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我两步跨到他面前,仔细打量。只见他眉目依旧,俊秀的面庞如玉生烟,只是神情并无从前那般生动,而且身上笼罩的那层光华也已经黯淡——打量再三,我可以百分百确定,真的是他。
“师尊,真的是你?!”我惊喜道。
他望着我,迟疑片刻,微微点头。
这下子我懵住了,转头望向虫儿和蓝玉:“你们不是说师尊在那幻剑洞中修养么,那这是怎么回事?!”
虫儿神情黯然地对我说道:“主人伤势过重,元神耗损过度,不得不在那幻剑洞内沉眠,而他现在身体之内,仅存一线神识……”
我心中一痛,望向师尊:“师尊可否告诉无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仍是柔和地望着我,却不肯再言语。
却听蓝玉说道:“你问他如此复杂的问题,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他的元神已经沉睡。是我在他体内种入了傀儡蛊,才使得他的身体能够自如地活动。”
他这样的回答,简直是令我难以置信。
“大巫祝你……你说你将傀儡蛊种入我师尊的身体?这怎么可能?!你怎能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重华真人自己的意思。他受伤过重,身体和元神本该就此陷入沉眠。但他却要我在他元神出窍之时施术,将一线神识强行留在了身体中,不肯让自己的身体沉睡。由于他体内残存的神识过于微弱,身体连站立都很勉强,我才不得已用傀儡蛊来帮助他控制身体。”蓝玉答道。
他这些话的意思我懂了,但我却仍是满心疑惑。
“你说这是师尊的意思?可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
虫儿正要说什么,却被蓝玉抢过话头去。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他一旦完全沉睡,便有可能是千年万年。但他心中还有许多放不下之事,所以固执地不肯就此睡去……我对他使用了巫蛊之术,他要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且这样的折磨,更不知会折损掉他多少修为。但受身体里这一线神识的牵引,他的元神会很快苏醒,回归身体之中。我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尽管已经尽力,但他身体里现在已经只有简单的自我意识,十分懵懂,你虽可与他作简单的交流,但不可用复杂之事来为难他。”
“怎么会这样……”
我回头望向师尊,他也正望向我,神色依旧安静而平和,只是那双总是深邃的灰眸中,似有一丝虚惘。我并不明白他此刻的感受,心底却涌上一阵酸楚。
“他如此勉强自己,该是多么辛苦……我宁愿他,好好地休息……”
蓝玉却叹一口气:“你真的宁愿他就此沉睡?千年万年——当他醒来,你恐怕已经不在……或许今世,你将再也无法等到他睁开眼?”
“如果当他醒来,我已不在……”
我将这句话细细咀嚼,眼前忽然闪过一片血色阴影,继而胸口像是被什么撕裂,一阵锐痛传来,简直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没发出声音。
“你没事吧?!”见我弯腰捂住胸口,他担心地问道。
但这痛楚只不过是一瞬,而后便如同潮退,只在浑身留下一阵寒意。
“我没事,也许……是睡太久了。”
蓝玉却审视着我,摇头感叹,“唉,你师尊果然了解你……若他就此沉睡,留下你一个人,你必然会扛不下去……”
“这话是何意?”我立刻敏感起来。
他扫一眼周围众人,将我拉到一旁,这才低声问道:“你方才,是否觉得心痛?”
我点头。
“这是因为,你身上中了真正的‘情蛊’。我真的没想到,宁无缺竟果真炼出了这等邪物!你可知道这‘情蛊’到底是何物?情蛊不会使得无情人生情,只会折磨有情人。它因相思而发作,无药可解,且思恋越深,毒性越烈。你可知道,你师尊他为何不肯沉睡?他沉睡几百年甚至千年亦是无妨,却不忍留下你一个人……我如此说,你可懂得?”
情蛊……因相思而发作——那我刚才是……?
听他如此一说,我只觉得浑身像被冷水浸过,心底又像是有一团火升起——此种心情,实在是难以言说。他问我可懂得……这要我如何作答?我对师尊的一片痴心,只有日月可知,不论已埋藏多久,都是千千万万不敢让他人知道……因为我明白那只是无望之念,一旦暴露,我将再无颜面对师尊的苦心教诲和殷殷希冀……
可是师尊他如此勉强自己……竟然是为了我……?如果他已经知道我对他心存恋慕,那我……我该如何去面对他……
“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懂……”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蓝玉,只好讷讷地掩饰。
蓝玉却并不是个会体谅我心情的人,只听他犹豫片刻,干脆地说道:“你对你师尊的一片心意,还以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么?不管你隐藏得多深,他毕竟是最为了解你的人……无论他心中对此作何感想,如今你中了情蛊,他又怎忍心撒手不管?”
听到这话,我脑子里“轰”地一声。我没有想到,竟是这个蓝玉,揭开我心中最隐秘的屏障,毫无顾忌地正正戳中我心底死穴。此时此刻,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惟有咬着唇沉默。
只听蓝玉长长地叹一口气,似是感慨万分:“罢了,也许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我只是希望你能体会重华真人的一片苦心……其实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为了你,竟能如此对待自己……但是,他以为用自己的一线神识守着你,就能够救赎你的心劫么?他难道就不怕你越陷越深么……罢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修行之人,都一样地不可理喻……如今答应重华之事已经办完,我立刻便回南疆去。”
“无暇,你过来。”
听到师尊的这声呼唤,我浑身一抖,挪了两步,竟然没有勇气朝他走过去。
“你要记得,如今他并不是往日那重华真人,他仅存的一线神识全是留给你的牵挂,所以你可能会觉得他的性情与往日不同。总之,你好自为之吧……放心,现在他意识懵懂,待他完全清醒之后,将不会记得现在之事。只是,他身上的傀儡蛊是用你的鲜血淬炼,所以你每隔七日必须让他饮你的鲜血。还有,他现在身体的伤势依旧严重,由于与元神分离,会恢复得很慢,你需得好好照顾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到南疆来找我。”蓝玉说完,不再多解释,转身走了。
我低着头,慢慢地朝着师尊走过去。当着这么多的人,我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虫儿望着我,脸色沉郁,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也许,我的心意他也知道,只是,他一向是最肯体谅我的。
“师尊……”我仰起头唤他。只是此刻,他那仅存的一线神识,怕是已经无法领会我这声呼唤中流露的万种心情。
此刻,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许他早看破我心中情障,也许他心中曾因此困扰,但也许他是看我在苦苦隐忍,怕我受伤害,所以一直不忍点破;而在我中了情蛊之后,他也是不曾多言,却毅然选择如此极端的方法。他不肯让自己沉睡,竟是因为无法对我撒手不管。若不是蓝玉说破,我甚至无法懂得他这一片苦心。他如此待我,我又该用什么来偿还?
此刻他看着我满脸的泪,眼神中似是多了一分温柔,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衣袖擦去我脸颊的泪痕。
“无暇莫要伤心,重华师尊的元神虽然已经沉睡,但他的身体却仍能够行动自如。真仙之能,非凡人能够想象,相信不久之后,他的元神就能重回身体。”一旁的虚清不明就里,见我流泪,出言安慰。
他却不会懂得,我此刻那纷繁复杂的心情又岂止是伤心?
虫儿却是不动声色地对他说道:“现在我主人体内只存下一线神识,在他元神苏醒之前,此事务必要保密。否则缚魂坛那帮恶徒若是知道天机城已无真仙庇护,一定会放肆而为,后果不堪设想。”
虚清赶紧点头:“放心,这个秘密除了掌门师兄之外,便只有我试剑林一脉知道。事关重大,绝无人敢向外透露半句。”
“如此便好。”虫儿点头。
“我这便带领弟子们启动阵法,封印幻剑洞。”虚清说道。
我努力地整理情绪,对他说道:“那就有劳了,我这就带我师尊回雪峰。”
虚清却将我拦住:“雪峰之上极寒,如今重华师尊已无仙法护身,怕是受不住那样的寒气。而且,最近雪峰之上出了点状况……总之,掌门师兄早已吩咐将雾隐涧辟为住所,那里离这幻剑洞不远,亦是灵气充沛之地。还请重华师尊屈尊居于雾隐涧修养,不知师尊意下如何?”
我望向师尊,见他思索片刻,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