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红发，绯色如霞——她的名字，便叫做绯衣吧……”
“绯衣……绯衣……”他一遍遍地呼唤，兴致满满地，像是要教我记住这名字。
那人双眸如星，却看不到我心中隐藏的无尽黑暗。他说我的真身是妖娆的女子，可我却记得，我是黑火腾蛇，是不为此世所容之物。我曾经最信赖的人，也不得不将我斩于剑下。
他叫做无缺——又一次遇到擅自给我取名的人……如今他想要亲近我，可到了最后，他又会如何待我？
我已不再有身体，可眼前的景色却渐渐模糊，难道，我还是会流泪么？
“这样，真的好么？你，到底是谁？”玄衣的人望着我，眉峰轻轻蹙起。紫蔺——他是我从斩缘封印中醒来，第一个感觉到的人。他淡漠地与我保持着距离，神情中有些犹豫，那双浅色的眸子却无比沉静，当中没有丝毫厌恶和抗拒。
“世人都惧怕我的力量，我曾经最信赖的人，最终也将我封印……”
我见他神色微微一愣，而后用那双沉静的灰眸仔细地打量我。
“只因害怕你的力量，便要如此待你么……真是可悲……”他轻轻叹息，不再刻意保持和我的距离，朝着我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却穿透我的身体。虽无法触碰，我却知道他是要给我抚慰。
“紫蔺，你在说什么？”另一人问道。
“你……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么？”
“她会说话？只是个剑灵而已，又没有身体，居然会说话？我看，是你的幻觉吧。”那人深表质疑。
“也许……是幻觉吧。”他并不争辩。
原来，只有这个人才能听到我的心声。但即使是只有他一人，我以后也不会再那样寂寞了吧……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他露出悲悯神情的脸。
“无暇，回来罢……”
我又听到他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眼前的景象渐渐淡去，化为挽留不住的光影。我睁开眼，看到他仍在眼前，而我的手指正穿过他的银发。萦绕在我指尖的是纯净的仙气，他容颜依旧，风华更盛，神情清冷，却暗藏隐忍的忧伤。
原来，千年之前，我已与他相识。我本已将他忘却，却仍是被他的绝世风华所吸引。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深深沉溺在他深邃的眸光之中，原来千年之前，我早已怦然心动。
我赶紧缩回手，轻声问道：“师尊……这是你的记忆……？”
他点头：“这是我的记忆，也是你的过往。我与你的缘系起于千年之前，从那时起，便再也斩不断……”
“可是，我还是有许多的不明白……”
“我知道。我说过，我已想通了一些事。无暇，也许对于你，是我过于强求了。我仗着自己的力量，剥夺了你选择的机会，其实心中一直很矛盾。对不起，这终究还是因为……我不相信你……”
听到他这句“对不起”，我心中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我明白，师尊只是想要我成仙，你从来都只是想着为我好。封住我的记忆，也只是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一直内心矛盾的其实是我，因为……因为我对你……对只该敬重的师尊你……”我咬着唇，心中情绪汹涌澎湃，那些话语，想要说出口却是万分艰难。
他望着我，目光温柔，轻轻点头：“我知道……”
“我明白你早已知道了。”我心中突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忐忑道，“所以就算我说出口，你也不会骂我的吧？”
他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这次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话，我都保证不会责怪于你。”
我一咬牙，一横心，终于开口道：“我不是什么上古魔神，也不是什么绯衣，我就是现在的我而已——现在的我，只想一直像这样，能够守在你身边；就算只能一直默默看着你的背影，我也愿意。因为……因为我心里喜欢你，怎样也控制不住……”
此话既出，覆水难收。
“你是我的师尊，我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我却并不后悔，只因这份心意怎样也无法改变，就算我能埋在心里一千年，终有一日还是会忍不住说出口。这百年来在你身边，我本无心修仙，只一心憧憬着你……对不起，师尊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从前无论如何也不愿旁人知晓的心思，今日一旦说出口，没想到会如此地轻松。
我退后两步，默默跪到他面前。不管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不管他到底会如何处置我，我都已经无所谓。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整个幻剑洞中寂静无声，使得我心跳的声音清晰得犹如鼓点一般。
“这话千年之前你已对我说过，一千年……你已忘记一切，这心意竟不曾改变……”
听到这感慨的声音，我猛地抬头，正好见到他百年不变的沉静面孔上忽地绽放一个笑容，刹那间如同冰树逢春，万枝花开。
“快起来罢……”他走过来，伸出双手温柔地扶我起来。
其实不需要任何言语，他那个笑容，已经让我心中的情感猛地泄了闸。
“师尊，你知不知道当你的元神沉睡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一想到你可能要一直那样沉睡不醒，我的心就会痛……”
“缘起缘灭……若有一****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我极少听到他用如此感伤的语气说话，抬起头一看，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了无痕迹，浅灰的眸子里有种我难以读懂的迷蒙。而这迷蒙，却让我心中隐隐地慌张起来。
“师尊，你是不愿我留在你身边么……”
他立刻摇头：“不，我是说，如果有一****从这世上消失……”
“不会的！师尊你是仙人，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又怎会消失？只要你愿意，我有生之年，永不会离开你。”
他望着我，神色微愣，继而眼中有无数复杂的神色不断变幻：“有生之年，永不会离开我……我又怎会不愿意？可千年之前，正是这一句承诺，铸成大错。千年之后，你竟仍是这一句话。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震——铸成大错……？
“千年之前，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可是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了……”
“不，错的是我。”他断然回答，忽然俯身，毫无预兆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惊讶，继而惶恐。如今的他已经清醒，已经是那个淡漠疏远的师尊，他如此直接的回应，简直令我惶恐到浑身僵直。可他这拥抱却毫不温柔，他的双手扣在我身后，竟将我的腰勒得生疼。
“就算我是仙人又能如何，曾经最珍贵的东西都已失去……一个承诺，一场执着，害了你，害了无缺，还害了景卿。惟有我一人飞升成仙，根本非我所愿。我刻意对你冷漠，却只让你对我恋慕更深；我本希冀你能抛却过去，脱去戾气，飞升成仙，却挡不住无缺的苦苦相逼。也许，错的并不是他，所有一切，皆是我错……”
我埋头在他怀中，眼前一片黑暗。他说出的这些话，还有那语气中的脆弱让我禁不住怀疑——面前这人还是他吗？我曾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情无欲，心如止水，却原来，是他从不愿让我窥见心中的伤痕。
“事到如今，该是了断之时。”他突然放手，撇下我转身而去。
“师尊，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见宁无缺。”他回答，方才语气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比从前更要冷静无情，还带着某种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