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为我这几个月的消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的话,我希望很文绉绉地来一句:我写或者不写,我都在这里,不悲不喜。六月,趁着烈日还未肆虐,趁着杂志的活儿暂告一段落,趁着云南的旅游旺季还未到物价还未飙涨,趁着还有点小钱,我带着我那未满18岁的表弟出远门了。自由职业的优越感在这个时候是我最为自豪的,也就是在这种状况下。为了让我的表弟一路上能帮着担当更多的事,比如背行李取火车票之类,我不停地跟他说,你已长大并且介绍他看余华当年的那篇《十八岁出门远行》,谁知他却以80后的老练口气跟我说已经读过了,顺带还说了一堆书名,我知道的,在他还在初中的时候他就问我一个问题并且自问自答了,他说:“为什么梭罗可以隐居瓦尔登湖?我以后也要找个地方。”如今他在高中过了三年的非人生活之后早已忘了当年的理想,我跟他提起这段谈话时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无论如何我跟他详细地说了出远门的一些细节与注意点,带他去搞了副墨镜,择日就出发了。
站在云南滇池湖畔,我的表弟一边骂着坑爹一边感叹18年来白活的日子,他并没有像颓废的青年那样夹着香烟眺望远方,他的脖子上挂着我的相机,时不时地会找些感觉还行的景色来两张,他酷爱生物,滇池边上发臭的绿藻他都能边拍照边介绍一番。坑爹的感觉则不仅仅是指我们每人花了十块钱门票看到的这个破湖,门口售票和检票的死脸也让我们扫兴,生意好才怪;严重坑爹的感觉与我们兴致勃勃一路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所到的城市有关,这个有着令人充满憧憬名号的、想象中满城鲜花尽放、空气清新逼人、绿得不能再绿的、**的城市,它的火车站,在一连串的破旧招牌、拉客的游击队旅行社、灰蒙蒙的站前高价早餐摊中疲惫地飘摇,火车站已然很累并且它也没有体面的外表,它自暴自弃,干脆在进站口的一长段通道里摆起了摊子,都是些无人问津的东西,但人们走进火车站就像走进了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感觉还真新鲜。“妈的,他们想钱想疯了。”我的表弟在昆明的一整天里对社会提出了诸多质疑,之前他都沉浸在他的生物世界里。“我要回去查查昆明的城市规划是谁做的。”这也是他的原话。“钱都到哪儿去了?”这是我们站在那辆要弯腰才能挤上去的破小矮公车时说的话,180的个子需要很委屈地驼背到底。“脑子病了吧?”这是看到设在马路中间的公车站发出的感叹,坐公车过马路需要勇气。“乱套了。”昆明市中心的商场门口,四处摆摊的。当地的人们一刻不停地看到外地人满身挂满的钱币,把这个城市搞得乱七八糟之外也没享受到好的城市环境。在距离开昆明还有两个小时之多的时间里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是:“还有几分钟?”“还有几分钟?”“还有几分钟?”
在从上海到昆明的火车上,表弟的坑爹世界来自于他前18年的教育,他表示不想再多看他即将拜拜的班主任一眼,因为高考志愿还未填报,他还要再回校一趟。在漫漫的火车路上我们并不急着爬上挨着火车顶的上铺,而是在靠车窗的凳子上对坐,但他依旧一副高三生的模样,捧着一本书眼皮都不抬一下。临行之前他去图书馆借了三本生物科学类的书,我带上了一本厚厚的雷蒙德的小说,一大堆辣的食物,很明显,重口味找刺激是我们天蝎座的共同点。结果我们都失策了,在火车上我们对很多事前的不屑一顾都表示极度地后悔,他一路都在喊着早知道应该把PSP带着的,尤其在回来的路上把三本书多次翻看之后,他喊得更凶了,而我则在报亭里买上了我最钟爱的杂志,一度我们对视一眼,然后开口说,应该带副象棋出来。
人类总是高估自己的抗寂寞能力,天蝎座尤其是,临行前我们将最漫长的三十多个小时支解成若干小份,发现连晚上带白天的午睡,我们大概可以在昏睡的状态下度过一半的时间,也就是十几个小时,那么剩下的十几个小时,留几个小时给新鲜感,留几个小时给我们沿路的交谈与各自的搭讪,留几个小时给神圣的书籍,这时间根本不够我们感觉寂寞和无聊,我甚至让他必须不带PSP,因为玩命地熬夜玩游戏是他高考前几天的状态,如今他已和高考说拜拜,自然没必要再带任何相关回忆的东西,也恐怕是最好的回忆,但我阻止了。结果在最后的一段路程里我们一并无聊至极,而最精彩的内容我们在一开始就消耗光了,这内容包括了他对一切应试教育的诅咒与我的正面修正,包括了他对许多社会现状的不满与我的正面修正,包括了他一切不和谐想法与我的正面修正……总而言之,我阻止他把一切话都说绝了,因为他还小呐,谁知道会不会如我一般突然就由一个愤青变成了一个温和的青年,那么他今天在我面前说的一切令他往后在我面前情何以堪?人总会老,总会有折腾不动没什么想法的那一天,不是么?
由于我表弟的过于年轻我们被昆明火车站附近优越的网吧挡在了门外,连在里面站一会都不行,网管义正严辞地指着边上的一块禁入令说:“未满18周岁禁止入内!”我们带着一种太假了的复杂的心情灰溜溜地出来,去丽江的火车尚早,我们决定去马加爵的母校云南大学参观一番。
出门在外容易一挫再挫,总想反败为胜,为了高考填志愿的事我们又企图进入云大附近的网吧,依旧遇到了铁面人,自此我们决定将模拟填报志愿的事抛诸脑后。云大的附近到处都是流动的摊贩,人群中没有美女也不见帅哥,校园也不大,在我们眼里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们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选了一个面对大片草坪的石凳子,在安静的风里,大大咧咧地各自打了一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