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魔王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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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离去

深幽静海,寂灭之域。重重戾气的阻隔之下没有任何光明能够到达于此。唯有在海上漂泊的一丛无根静火红莲,是此间唯一的一点色彩,也是我曾度过八万多年漫长岁月的睡床。

我径直奔入一朵莲中,令静海戾气阻住未岷。

我想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再不必面对这世间许多伤神之事。

然既存了心事,又如何睡得成!

闭上眼睛,脑中是与未岷相处的无数大小事情。我看到无数花开花落,未岷从初见的倔强少年渐渐脱去青涩,目光越来越坚毅,也越来越温柔。

我哀叹一声。

这叫什么事儿哟!

枉我自称洞彻人心,枉我自负看尽红尘,怎就硬生生没看出他那副心思,而今回头再看,那些原以为是拳拳赤子之心的,全翻作绵绵男女之情,而我还陶醉其中,全然不察,当真是,当真静海深深深几许也遮埋不住我那颗恼羞成怒的老心肝儿啊!!

且不说我年长了他无数岁月,也不说我这个名号在世间担负着多少罪孽,只说我现在这样的废人模样......未岷他如何能有这幅心思?他是何时开始换了这幅心思的?我这师尊还真是当的失败啊。

也是,我本来也没教他们很多东西,如今已成为他们的累赘,更莫名引得未岷这样的好孩子邪性,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再不能犹豫了。

然静海戾气告诉我未岷一直守在外面,莲中不知时光,他竟未有片刻离开。唉,他没有政务要处理么?往常随时出现到处乱窜的暮暮又哪里去了?暮暮?暮暮?啊,随便谁都好了,赶紧把这魔怔了的孩子从我眼前拉走!!

然竟没有任何人感知我的心声。

好吧,未泯,为师输给你了。

我打开莲花,决然对未泯道:“好吧,你说,你看上了为师哪里,为师改还不行??”

未泯只是问我:“你之前的话就不作数么。”

“不作数。”除了这三字,我再无话可说。

未泯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更衬出那一双眸子黑的深不见底:“一万年,一万年的日夜呵护,我本不奢求什么,只看着你沉睡的容颜,我便觉无限喜乐平安。如不是你说要走,这番心思我永不会让它见天日……可是这一万年的岁月,就真的不曾在你心中留下些许痕迹?你大神魔的心,当真就那般硬么?”

这孩子,说的哪里的傻话。我心中一软,又悔之前事情做得浮躁,把这孩子逼狠了。叹一口气,和缓了语气道:“我虽为上古神魔,活了不知数的岁月,然生性冷清,懒怠与人亲近。故你与暮暮,实是我这生命中不多的朋友与亲人。与你们在一起的这一万年,亦是这岁月中寥寥的喜乐幸福。以后不论我身归何处,总是要以这段岁月的记忆来慰藉寂寥的。”

“可是,未泯,你这一番心思,却硬生生让这一份喜乐幸福无法得圆满。我对你,何曾有过半分师徒之情以外的念想。你又让我如何面对有着这份心思的你。我,我真是白疼你了。”

“可是师尊,如此对我又何其残忍。我也很辛苦的去隐藏,可是,可是愈是隐藏它愈是鲜明,我没有办法,师尊。”未泯单膝跪于我面前:“或者请您教导徒儿,要如何,才能将它隐藏,磨灭?”

我无言以对,唯有转身看静海花繁。

“我知道,师尊你的心中情倾一人。我只求你予我一丝机会,让我能够替他护你在此间一世平安,他亡灵若有知,也得安宁,不是吗?”

高傲的魔君,此时跪倒在我的脚下,言语卑微。而我痛不能自已:我的未泯啊,我亲手调教的睥睨天下的魔君,如何竟能做如此卑微模样?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羁绊住我的未泯。我一定要斩断这根情丝,干干净净。

于是我转过身,微笑对他说:“你错了。我所爱的人,他尚在这一间。他姓沈,名碧,字风意,居天界,司枯荣,号青帝。”

未泯猛地抬起头,我强迫自己直视他的双目,并字字清晰说出那些伤心之语:“你虽是好,差他,还差太远。我就要去寻他了,他会将我照料得很好,无需你挂心。”

未岷离去的身影很是不稳。我劳动了这许多心神,身体亦非常不妥,他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中便天昏地暗,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始煌宫中,却是暮暮伴在身边。

她叹口气:“知不知道你们已经把魔族上下闹了个沸反盈天。侍卫们只远远看见你们一先一后跳下了归始涯,吓都吓死了。”

我垂了眼睑:“你哥哥,他是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可是师尊,你不也说我哥哥是四海八荒无二的好儿郎么?”暮暮小心翼翼问我:“你当真就无法接受他些许?”

“说这话,可还有把我当师尊?”我冷起双眸。

“这有什么,我们魔又不讲究那些。”暮暮小声嘀咕了一声。

“谁都可以,除了我。”这里面多少曲折难尽,我不想和她解释。

“可是我想还是当说于师尊你知道。”暮暮握了我的手,切切道:“我哥哥别的地方都好,唯有在对你这事上,他那般犹豫,胆小,回避,完全不是他平日的性子。其实他这次终于跟你全讲了出来,不再那么半吞半吐的,我都替他舒了一口气。”

我缓缓闭上眼睛:“他是何时开始有了这个心思的。”

“也不好说,总是在这朝夕相处里。”

我把脸埋进手中:“我要如何才能断了他这个念头啊......”

“师尊,真的不能给我哥哥一个机会么?”暮暮不服气道:“是因着青帝沈碧么?他就是你一直爱着的人,是你一直在睡梦中呼唤的那个风意?”

我没有答她。

“可是八万六千年前,是他亲手杀了你的。师尊你被困在归始涯下静海之中八万六千年,他则凭着杀了你的功劳,高居青帝之位,在天界享无边荣华八万六千年。这样的人,你是仍爱着他什么?”暮暮咄咄相逼。

我心中有些伤被她隐隐擦着,只能淡淡说一句:“那些许久前的事情,不是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的。”

“那师尊......”

“不要再问了。”我抬手止住她:“那些事,那些情,我用了数万年的世间,才能淡忘,你不要再问我了。”

“师尊......”暮暮歉意地抱住我的胳膊。

我想了又想,狠下心讲:“我要走了。”

“啊?”暮暮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低声道:“只要不在这里,只要我离开,未岷的这个念头就能断了。”

“怎么可能!”暮暮急急驳了我:“我哥哥的脾性你还不了解么!若你真敢离去,翻遍四海八荒他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我缓缓摇头:“有些事情,原不该出现,即出现了,必得使雷霆手段灭之,迟则生变.......”

“你怎么怎么狠心!”暮暮紧紧抓住了我,声音里带了颤音:“你不要我哥哥,也不要我了么?我一生下来娘就不要我了,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娘,现在,你也不要我了么?”

平常坚强的人一旦做了软弱模样更引人怜爱。我一听暮暮这话,看看她那湿了的眼睛,心便软成一汪水,再难说出半个字。

暮暮虽然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中精明不差他哥哥许多。知晓了我的离意,将我看得牢牢的,我一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立刻把话题扯开。我要把话挑明,她便撒泼打滚撒娇耍赖百计迭出,总之不容我说出离开二字。

唉,这孩子,如此模样,是非要逼我不告而别么。

未岷从那天之后再未出现过。我见暮暮面上疲惫之色愈浓,从我这里进进出出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便猜未泯现在很是不妥,怕是魔宫上下都靠暮暮支撑着。于是一日,问暮暮:“你哥哥现在如何?”

暮暮长叹一口气:“你终于问了。我还以为你再不管他了呢。”

虽是心中已有预料,然暮暮带我见到未岷之时,还是忍不住的吃惊与心疼。

“怎么这副模样?这些伤口又是怎么回事?”我抚上昏睡的未岷的额头,烧得厉害。

“妖族的大将诸次找上门来打了一架。本来以我哥的水平也不至于让自己伤至如此的。”暮暮倚在床边,叹口气。

想是睡得并不安稳,尽管我与暮暮极力把声音压低,未岷仍醒了过来。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以及晦涩难明的伤痛。我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瞬间杂乱,原本准备好的说词便说不出口了。

“未岷......你怎么会这个样子。”千言万语,只得了最简单的这一句。

“那未岷该是怎么一个样子呢?” 未岷语气有些冷淡:“老谋深算?奸诈狡猾?狂傲不羁?又或者是纯顺恭谨?友爱孝悌?可这些都是你们眼中的未岷。而我,有些时候,比如此时,只想做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你若失望,我也没有办法。”

我无言以对,叹口气道:“未岷,这几****仔细想了。那日是我把话说重了。未岷,你与我万年朝夕相对,有情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未岷,这情是男女之情还是家人亲情,我想你把它们混淆了......”

“那是你能做出的事情,不是我!”未岷急切地把我的话打断了。他的情绪那样激烈,面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

我有些灰心,转过身道:“不想我教了一万年,到头来把你教成这样。倒还不如......”

“倒还不如,一万年前那个满月之夜,我们从未遇见,”未岷猛地起身,将我拉到他面前,四目相对间,他的眼神如猛兽:“倒还不如,一万年前我直接死在静海之中,是不是?”

我不是善于在语言上占机锋的人,此时听闻这话,心中如有锤击,许久只想到:“如果这样伤我的心会让你好受一点,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他怔怔看着我,激动的情绪渐渐消散,恢复我熟悉的冷静从容的样子。

“我怎么会.....”他摇摇头,笑了,那笑,却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倔强。

他扭了头不再看我。室内一时沉寂,这个话题,是无法继续下去了。

我心中百转千回,温言道:“听暮暮讲你受伤后一直未肯用药,这怎么成。我把药熬好带过来了,你这就喝下去。”

我将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吹凉,自己吃了半勺看温度适中,这才送到他唇边

他垂了眼睑看那药汁许久,我问:“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药苦么?”

他微微笑了,眼眸闪亮如星:“师尊还记着我这个毛病......原是怕的,但既是师尊亲手熬制的药,再苦,我也要喝的。”

我一勺一勺,将那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全喂给了他。

喝完药,很快他的眼神朦胧起来。我起身道:“你再睡一会儿.....”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师尊,不要走。”

我一惊,难不成他看出了我的企图。

幸好那碗药已经发挥功效,他陷入了沉睡之中。

那碗药并非单纯的疗伤药,里面掺杂了我精心调制的时日安然。

这时日安然不是什么难做的药,主料就是我的静火红莲。也没有很大的功效。只不过是能让服用之人昏迷不醒并现气象不稳生命垂危的假象,持续个三五日药效便会消去,于人体并无大害。

魔君病危,魔宫中定会大乱,我便可乘机离开。

眼下一切皆如我预料。

我缓缓把手从他掌中挣脱。他握的那样紧。

我静静看着他,有久违了的痛一点点袭上心头。未岷,师尊是个最软弱的人,最不擅长说再见。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出得始煌宫时,正是清晨。我转过身,看灿烂朝霞冉冉升出归始涯,挂到始煌宫中最高的一只檐角上——那正是我住了一千多年的地方。我心中默默与未泯暮暮说:师尊去了,你们二人,须得好好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向朔风深处行去——已是冬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