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魔王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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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自东方来,侯卿于暮春(一)

我偷偷潜进了那乐游的囚牢之中。

看清他的模样,我忍不住举手遮住了眼睛。心中暗骂暮暮,把人弄成这副样子,你是怎么下的手。

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息,竟是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我忙把些护心法宝、吊息丹药流水般往他身上使,终于让他有了一刻清醒。他的眼睛虚弱地开开合合,许久才看定了我道:“原来你不是樱菲。”

我摇摇头,叹道:“那时候你给暮暮灌下一杯毒酒,如今她对你......这样,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他闻言立刻激动了起来:“果然,她才是樱菲,她才是樱菲......她,她是因着那杯毒酒,在恨着我吗?”

我怜悯地看了他:“不是。她不恨你,她甚至不认识你。她喝下了混沌云水,将你忘记了。”

“她把我忘记了?”乐游眼中有深入骨髓的痛:“这是她的性子。呵,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错,再错。”他狠狠击打着身下的铁床,把本已血肉模糊的双手摧残的不成样子。

“以你现在的状态,是没法好好说话了。”我使了个术,让他陷入沉睡之中:“想必你不介意我直接看你的记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疏忽了......”

那一场熟悉的人间恩怨再现于我面前。

繁华落尽的郑王宫中,东宫太子姬东雨向着明月光伸出手,任夜色重重将他包围。我在恍惚间觉得时光倒流,自己不是在这黑暗深处的牢狱之中,而是身处那大红喜媚的郑国东宫,从不曾离开。而未岷就立在我身后,从不曾离开。

我闭了闭眼睛驱逐心中的软弱。

却不愿转身。

“樱菲啊樱菲,你还要让我等多久,才肯把心给我呢。”明月夜里的姬东雨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然嘴角却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的笑。

第二日文显问他:“可与太子妃娘娘好生讲了那事?就是要冷落她一段时间以遮人耳目保护她腹中的胎儿那事。”

姬东雨专心看着手中的密报,置若罔闻。

文显展开扇子遮住了密报:“又没说?我的殿下,您省省吧,您那心有灵犀心心相印的调调固然高贵美好,在这个烟火人间是行不通的,您还是受受累,动动嘴皮子吧。”

姬东雨盯着那扇面看了片刻,淡定道:“孤是想着,以樱菲那藏不住事儿的性子,若是跟她讲明白了,她定会不小心露出痕迹,叫北宫家看破了,反倒不好。还是瞒着她,让她委屈段日子吧。”他顺手把文显的扇子合了起来,夺到手中:“你这副叶微澜的扇面虽说格局拘谨了些,也还雅致。孤就欣然受了。”

“你你你,你就这点子出息吧你!”文显心疼地怒视了他:“我还不知道你?!还不就是和十三年二月寒英刺杀北宫长川那次一样!刺杀之后你让寒英滞留越江城一个月以吸引北宫家注意力。你的心腹,我们这帮子人都以为你以他为饵,以为你放弃了他。你顶着我们的怨气,安稳如山地呆在北疆趁着北宫家无暇旁顾的空子控制北疆局势。然后北疆事毕后你以几不可能的两天时间到达越江城,冒着暴露身份被北宫家灭了的危险,以胳膊中了一刀差点没废了的代价把寒英救了出来。——你跟寒英说下会死么?你不跟我们透露是想观察我们的忠诚度么?不是!你就是喜欢置人于死地然后你来充当救世主吧你!你就是享受这种剧情逆转给人心理带来的巨大惊愕与对你的愧疚式感激吧你!”

“孤诚以为,历经磨难的喜悦方是真正的喜悦。”姬东雨把扇子支在面前抵挡文显的口水:“文显吾友,汝不愧是吾人生唯一的知音啊!”

“殿下啊!”文显攻其不备夺回了扇子,对着脸猛扇:“夫妻之道,靠的乃是相知相许,相互扶持,像你这样什么事情都瞒着她是不成的。固然我知道你是想把这千斤的重担一力承担,不让她担心,可是你自己不会觉得累么......”

“一个凭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了亲,与其夫人相敬如冰,每日谈话不超过十句的人也来训导孤夫妻相处之道。”姬东雨捏着下巴看着他。

这显然碰触了文显的隐伤:“你就剑走偏锋走到死吧。若是积重难返,她怨你,再不原谅你,我看你怎么哭!”

“她会怨我么?她从未怨我。”姬东雨飞扬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只要是人,就会有怨!”文显看到姬东雨这样的神色方感觉到心理平衡一点。

不想姬东雨又眯着眼睛弯弯一笑,笑的极得意:“我从未见过樱菲怨我的模样,倒是很想看看!”

“......来日方长,您就慢慢看吧。”文显拂袖而去。

看着文显消失在门外,姬东雨慢慢萎顿了下来,他把脸贴到了桌子上,喃喃道:“其实我想告诉她的,只是,只是我怕得到一个满不在乎的回答......”

可是事情偏偏朝着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连日不去永乐殿,她安之若素。

他假装醉酒,让北宫家安排的人爬上他的床,她不闻不问。

他与新人夜夜笙歌,纵容着新人冲撞了她,她付之一笑。

他不再在前朝后宫面前为她周旋,任她遭受折辱,她坦然对之。

“樱菲,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在乎我吗,我对于你的意义,就是能让你有个孩子吗。”多少次黑暗浓深处,他不眠不休,通入心扉。

可是难以开口这种东西有了第一次,就不难有第二次。

时间在他的沉默与她的冷漠中艰难而决绝地前行着。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最近殿下经常通宵达旦的处理政务,以往五日的事情现在压缩到三日。他自己不嫌累,我手下那帮人可都吃不消了。他是吃了什么强力chun药又没地发泄吗?”苏柯故作神秘地与文显耳语。

“我猜是是太子妃娘娘失宠幽怨的模样让太子殿下得到了一种独特的心理满足与精神动力。你知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向来与别人不同。”文显捏着蓄了一点点的胡子装高深。

“有这磨牙的功夫给孤把这些事情处理了。”姬东雨头也不抬,扬手砸了一堆文件到二人身上。

苏柯做晕倒状后退两步抱着文件跑出去了。

文显摇摇头,嘀咕一句“自作自受”也走了出去。

姬东雨揉揉看花了的眼睛,叹了口气。

樱菲,为了你,我要提前终结北宫家。装作不爱你的日子,太难熬了......便是你对我无情,那又如何。左右我们还有那许多的日子,我能够忍耐十四年扳倒北宫家,又岂会拿不下你一个小小女子。

他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七月流火,八月环苇。

“听说,昨日北宫家的三女公子北宫鄢临的生日宴上,太子殿下酒醉,扯着临鄢翁主,极是失态呢!”

“那位翁主么,本来就是个假清高的主儿!你不知道,她以前啊,就和太子殿下.......”

东宫永乐殿内,寂寂无人,愈发显得小宫女儿嚼舌的声音清脆。黑暗中姬东雨脸上闪过一道杀气。他强按了怒火,可是本来准备推门的手就缩了回来。他默默站在殿门外站了片刻,转身走到了暮暮寝殿的窗外,小心翼翼捅破窗纸往里看。

寝殿里的装饰已不复几月前的鲜亮。灰败的殿中只点了一个烛台,暮暮就坐在离窗子不远的案前。她扶着腰挺着硕大的肚子站了起来,拔下根发簪剃掉那扑到孤灯之上的飞蛾。又添了些水,将一砚墨磨的漆黑。提笔搦管,写的是“行道迟迟,中心有违。”

未曾写完,一滴泪迅速滑过清冷精致的面庞,溅落纸上,氤氲了墨迹。

这一滴泪,也落在了姬东雨心上,氤氲了他满腔的话。

他落荒而逃。

东宫密室中,昏黄烛火下,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没听错吧?!”第二日,文显望天长叹:“这是我认识的郑国太子姬东雨吗?他的杀伐果决哪儿去了?他的厚颜无双哪儿去了?”

“撞了邪了,魔了障了。”苏柯学了文显,望天长叹。

姬东雨选择埋首于文件堆中,遮挡自己的神色。

“罢了罢了,谁让我选了你呢,要给你图谋天下,还要给你解决夫妻矛盾,我这谋士当得,古往今来还能找出第二个么。”文显扯了姬东雨的随身玉佩,扔给苏柯:“你今晚去见太子妃,把太子殿下冷落她的苦衷,还有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因北宫家已经对殿下起了警惕,故殿下要接近北宫家的爱女北宫鄢临以麻痹他们,这些事儿都明明白白地禀告太子妃,请太子妃谅解殿下,千万忍耐。”

“喂,为何世所无双的忠臣名头你来担,出生入死的活儿却让我干?”苏柯不平。

“第一,因为点子是我想的,你总不能吃白食什么都不做吧?第二,因为我的武功只够防身,不能突破皇宫重重侍卫见到娘娘。”文显悠然道。

苏柯愤愤去了。当日深夜拿了一封信笺给一直等着他的姬东雨:“娘娘写的。”

姬东雨忙拆开来看了,信中只写了两句:“待到菊黄佳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许是殿下对娘娘冷落了这许久时间,娘娘到底是有些冷了心,对我的话有些将信将疑。我看娘娘的意思,是要待殿下功成,才肯与殿下重修旧好呢。”苏柯道。

“娘娘的性子还是那么刚烈。”文显语气里有些不以为然。

“无妨。”姬东雨只说了这两个字,面上恢复云淡风气,可是眼眸深处有喜悦的华彩。

樱菲,待到功成之日,我必还你无上荣光,与你携手共享这锦绣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