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德国往事:夏日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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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被玛丽带进屋后,发现床上躺着一个腹部隆起的女人,那女人不断地辗转呻吟着。床边还蹲着一个小孩子,泪眼汪汪地望着母亲,不断地小声叫着妈妈。

那个被玛丽称为“西蒙斯太太”的女人见了凯瑟琳,眼里露出恐慌的神色。“您不要怕。”玛丽赶忙上去安慰她,“这位是伯克小姐,她以前是个护士。”

她立即明白了---这女人要临产了,玛丽叫她来为她接生,同时也明白了这女人不去医院生孩子的原因。她突然感到非常惊慌---她是个未婚的姑娘,对女人生育没有一点经验。虽说她曾经作过护士,可她只是个受过极短时间培训的战地护士,那些培训只教会她怎么去护理士兵们的战伤,至于接生孩子,见鬼,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战时护士集训班上学到的,“这世界准是疯了!我对女人生孩子是没有任何知识的呀!”她心里不由慌乱地喊叫了一声。

“那么。。。。好吧”眼看着西蒙斯太太越来越痛苦,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向玛丽发号施令,“你现在去烧点热水来,再给我一把剪刀。”她又看了眼那孩子,对他说:“宝贝儿,你最好去门外呆着。”

“我妈妈会死吗?”他仰着脸可怜巴巴地问她。

“死?她怎么会死呢?”她只好安慰他,“她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西蒙斯太太疼得满床打滚也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招来法国警察或是纳粹党卫队,那么她们所有人就别想活命了。她在床上像烙煎饼一样,痛苦地翻来覆去。凯瑟琳不知道怎么叫她好受些,只好叫她使劲握着自己的手,那阵痛中的产妇力气大得惊人,把她捏得呲牙咧嘴,恨不得死了过去。她看着西蒙斯太太静静挣扎的模样,不由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最后把皮咬破了她也浑然不知。

时间过去了很久,孩子连个影子都没有,玛丽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在床脚团团乱转。她几乎是绝望地问凯瑟琳了,“孩子再不下来怎么办?我看她要被活活痛死了!”

凯瑟琳正为这个顽皮的迟迟不肯到来的孩子急得浑身是汗,玛丽的话顿时叫她耐心全失。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声恶狠狠地朝玛丽吼道:“胡说八道!你赶紧给我把你的乌鸦嘴巴闭上吧!”,

她转头粗声粗气地,用着几乎是愤怒的语气对着西蒙斯太太喊道:“我的天!我求你再用用力!否则孩子是怎么都下不来的!”

当那孩子用着极微弱的声音宣告他的到来的时候,她们全都吐了口气----现在没事了,西蒙斯太太并没有痛死过去,而是虚弱地躺在床上。那个新生儿正安静地睡在她的怀里,接受自己哥哥好奇的注视。

当她把卧室的门轻轻合上,走到玛丽跟前时,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了。

“我很抱歉刚才对你的粗鲁态度。”她有些歉然地对着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玛丽说。

“瞧你想哪里去了,我可没有放在心上。”玛丽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

她在她身边坐下,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了她。自维希政府伙同纳粹德国开始了对法国犹太人的迫害后,西蒙太太一家就躲进了非犹太居民区。他们对法国政府抱有幻想,认为国家不会把他们出卖给德国人,直到两周前法国警察的围捕行动。西蒙太太的丈夫被抓走了,她和儿子躲在房子的夹层中才逃过了一劫。

“那么她怎么会找到你?”她有些好奇。

“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们----也是我把他们介绍住进来的。”

“那西蒙斯太太现在靠什么过活呢?”

“她这两周来一直躲在我这里。”

凯瑟琳不由扭头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对她说:“你真是个伟大的女人!是我在马赛遇见过的最最勇敢的法国女人!”

玛丽弹了弹烟蒂,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你,伯克小姐!你能这样说令我非常快活-----人们通常都以为我们不知廉耻,不辨善恶,没有同情心,是最下等的货色呢。”

她那张略显老相的笑脸,叫凯瑟琳感到一种巨大的悲悯。她非常诚恳地说:“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是的,我为你感到自豪,非常非常的自豪!”

玛丽看着她,突然掏出烟盒递给了她。她不客气地抽出一支,就着玛丽的烟头点燃了它。她狠命地吸了一口,结果把自己呛得半死,惹得玛丽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可怜东西,你竟然没吸过烟呢!”

她们俩窝在沙发上很久都不说话,任由指间的香烟袅袅地燃着。凯瑟琳终于又吸了一口,连咳几声后问道:“那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万一那帮狗腿子再来搜捕怎么办,是不是?”玛丽吹吹烟头,“老实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送她们走?”凯瑟琳看着自己手中的烟,突然说。

“去哪?现在哪里都一样。”玛丽边抽边含混地说。

“去瑞士!”她凝视着她,缓缓地说了出来,“我有一张一级通行证,她可以用那张通行证逃往瑞士。”

玛丽惊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你在说笑吗?”

她没有理会玛丽的吃惊表情,继续往下说:“我想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了。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马赛已经不是避风港了,如果消息走漏,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并且,保不准还会有下一次的围捕行动。”

“那你怎么办?”玛丽最后问她。

“我不是犹太人,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她显得把握十足,“并且我的亲人都在法国,我可不想独自跑到瑞士去。”

她回去后,露丝和莉莉都来问她,她要她们发誓坚决不会给任何人说起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们。在那之后,她发觉她们对玛丽的态度客气了许多,有天在楼梯上碰见她,莉莉甚至主动问候了她一声。

当西蒙斯太太拿着那张通行证时,几乎泣不成声,一方面是被凯瑟琳感动地无以复加,一方面则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们只有一张通行证,相比起大孩子,那个才出生的婴儿似乎更容易被带着逃出去。西蒙斯太太权衡很久,最后决定带着才出生的小儿子逃往瑞士,把大儿子托付给玛丽和凯瑟琳。出发之前,她抱着大孩子哭得伤心欲绝,这骨肉生死分离的一幕叫凯瑟琳回去后,把头埋在枕头中久久不愿抬起。她红着鼻子蜷缩在床上,不断地想,“如果再有一张通行证就好了!”

她一想起通行证就立刻想起了他----他上封信里提到,两个月后他要回来休养一个月,因为那个头晕目眩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有次居然叫他的四肢不听使唤,医药官因此强制他回国休养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去马赛拜访拜访你和露丝她们。”他谨慎地写道。

她跳了起来,跑到台历前查了查----那么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就要来找她们了,这么说,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要他给这个孩子弄到一张通行证,然后就像当年她送西尔德那样,送他去瑞士了!

她想到这里,不禁大声赞美了一声上帝----幸亏她在回信里婉转地表示了欢迎,甚至还提醒他千万记得穿便服。她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因为 “万一叫儒阿特太太看到了,我就大事不妙了”。

关于第二次围捕行动的流言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感到心惊胆战。如同三年前在葡宁那样,她的身边依旧藏着一个犹太小孩子,可那个唯一能给予她庇护的人现在却远在枪林弹雨的前线,生死未卜。 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能够平安回来----“万一,万一我还没等到他,他就死了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会一阵急速乱跳,跳得叫她要衰弱地跌坐到地板上。她不禁马上祈祷起来,“求您叫他无论如何平安归来吧,我们是多么需要他啊!”

那孩子被轮流放在玛丽和她的家中,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盼着他早日来到。而在他回来之前她是没有任何避风港了,这个重担只能由她来背负了。她把脖子上那条十字架项链抽了出来,凝视着上面的耶稣受难像,“耶稣基督,求您给我力量和勇气,叫我如同您一样,心甘情愿地来背负这沉重的十字架吧。”

第二次围捕行动终于在一个午后毫无征兆地突然展开,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纳粹党卫队特别行动队亲自参与搜捕。他们迅速把她们的居民区包围了,那时她正和那孩子在一起。她听见外面的摩托声后,仿佛触了电一样,跳起来拉着孩子就往三楼跑去----西蒙斯太太临走前曾详细告诉过她们如何在那间夹层中藏身,她说,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求她们把她的儿子藏进去----于是她推着那孩子进去了。

她掩好门刚走了出去,党卫队就逼了上来。他们把她喝住了,要她的身份证明。

她把身份证明递了过去,领头的队长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时,他身后的那条狼狗忽然狂吠了起来,一边扯着皮带想往屋里钻去。队长看了看狗,又盯着她看了一眼,突然冷笑着挥了挥手,后面的士兵就随着狗进去了。

她和那孩子同时被捕,她的罪名是无国籍犹太人包庇犯,和那孩子一同被送往巴黎郊区的德朗西集中营,几天后就被押上了开往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死亡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