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骑人马奔到竹林前,杨小雀四人心存戒心,各自提起棍棒,逼视两名骑士。
土土哈扬声叫道:“梁萧在吗?”梁萧走出竹林,笑道:“土土哈,你一来,就射了我的鸟儿?”土土哈一愣,拿起竹鸟,惊奇说:“这是你做的?”梁萧点了点头,招呼另一个骑士:“囊古歹,你也来了?”
土土哈讪讪下马,挠头说:“我看见一只大鸟,打算射了下酒,谁知一箭射去,却是一只竹鸟儿!”阿雪快步上前,劈手抢过,望着竹鸟,眼圈儿微微泛红。梁萧忙说:“阿雪,这只坏了,我再做一只送你!”
土土哈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雪:“梁萧,她是你妻子?”梁萧摇头说:“不,这是我妹子。”土土哈笑道:“你妹子真美!”他说蒙古话,阿雪不懂,瞪眼望着梁萧,梁萧笑道:“这是土土哈,他夸你长得美!”阿雪双颊绯红,皱了皱眉,转身进屋去了。
梁萧道:“土土哈,你来做什么?”土土哈说:“我早想找你了,可他们总不肯说!”他指了指杨小雀等人。李庭儿支吾说:“他们是蒙古人,我们怕对梁大哥不利!”梁萧微微一笑,说道:“土土哈,你找我做什么?又要打架?”土土哈连连摆手,大笑道:“我可打不过你,我找你喝酒!”
梁萧喜他豪爽,有心结纳,冲杨小雀说:“你们去买酒!”土土哈说:“不用,我们带了酒!”一边说,一边从马上卸下几只大皮囊,“这几浑脱酒,够七八人喝了!”囊古歹也从马上扛下一只新杀的山羊,用汉话笑道:“这只羊也够七八人吃了!”
梁萧笑道:“土土哈,你不会说汉话?”土土哈道:“我听得懂,可说不好!”梁萧说:“我妹子不懂蒙古话,你来我这儿,就说汉话,我去你们那儿,说蒙古话。”土土哈呵呵大笑,用汉话说:“好!”
众人围坐一圈,喝了一阵酒,梁萧问:“土土哈,你是钦察人,钦察离这儿多远?”土土哈说:“远得很,我离开钦察时四岁,来中国已六岁,骑马走了足足两年。钦察的模样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一条大河,叫亦得勒(按:即今俄罗斯境内伏尔加河),河边住了许多色目人,红头发黄头发都有。”
梁萧听得神往,叹道:“天下真大。”他对阿雪说,“待我报了爸爸的仇,找到妈妈,我们一起去钦察见识。”阿雪大喜道:“哥哥说话算数!”梁萧一笑,说道:“自然算数。那时你若嫁了人,让你的丈夫也一同去。”阿雪笑容一敛,低头说:“阿雪才不嫁人呢!”梁萧皱眉道:“不嫁人,做老姑娘么?”阿雪默不作声。
土土哈始终盯着阿雪,忽道:“梁萧,我很喜欢你妹子,我还没娶妻,把她嫁给我好吗?”他是蒙古人,行事直白,婚姻想到便说,全无滞涩。
众人听得一愣。土土哈又说:“我妈常催我娶妻,可我不中意那些蒙古女子。你妹子人很好,我一看就喜欢。若你答应,我用这九匹钦察马做聘礼。”梁萧道:“聘礼不用了,得看我妹子的意思。”顾视阿雪,“阿雪,你怎么说?”阿雪的脸上血色尽失,咬着唇道:“哥哥让阿雪嫁,阿雪就嫁。”土土哈一听,只道大事底定,喜道:“好啊,我跟妈说了,就来迎你。”
梁萧瞧了阿雪一阵,摇头说:“阿雪,你愿嫁就嫁,不愿我也不会强迫,我只想你开开心心过日子。”阿雪眉眼通红,忽地流下泪来,拼命摇头说:“阿雪说了不嫁,我、我就做一个老姑娘……”忽地钻进屋里,放声大哭起来。
土土哈看得发呆,不知如何是好。梁萧略一沉吟,叹道:“土土哈,我妹子不肯,只好作罢!”土土哈一怔,也叹气说:“可惜。”囊古歹奇道:“你们汉人不是三从四德么?父死从兄,梁萧你答应不就成了。”
梁萧冷笑道:“三从四德?哼,狗屁而已。”囊古歹更奇,皱眉说:“你的性子不像汉人,倒像蒙古人。”梁萧淡淡地说:“我妈是蒙古人,我也算半个蒙古人。”他端起酒来,笑道,“土土哈,做不成亲家,还可以做朋友。”土土哈也举酒笑道:“对,做朋友。”囊古歹笑道:“大家这么投缘,不妨交换信物,结为俺答。”
梁萧笑了笑,说道:“何须那些俗套,心中是俺答,便是俺答!”那二人热血上涌,齐声道:“对,心中是俺答,就是俺答!”一时间,七人同声大笑,将碗中的烧酒一饮而尽,又喝酒放歌,闹了半天才散去。
自此,土土哈、囊古歹时常带些酒肉,来梁萧处聚饮。看见赵三狗四人练武,招式巧妙,二人均觉羡慕。梁萧见状,也让两人一同学艺。土土哈与囊古歹投桃报李,也将骑射术传给众人。
梁萧当日骑射败于土土哈,嘴上认输,心中却不服气。他悟性奇高,精进神速,与土土哈日以赌斗骑马射柳为乐。十局中,梁萧起初胜三局、败七局,月余以后,已和土土哈平分秋色。土土哈本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一得梁萧指点,如虎添翼,李庭儿四人联手,也往往敌他不过。
二月时光忽忽而过。这天,梁萧正编一把竹扇,忽见土土哈、囊古歹和李庭儿四人有说有笑,乘马而来。六人往日如同寇仇,一经和好,反倒如胶似漆,成了极好的朋友。
六人下马上了山坡,梁萧见他们一脸喜色,放下活计,起身笑道:“什么事这样欢喜?”土土哈咧嘴笑道:“皇上下圣旨了!签军二十万,大举南征!”梁萧奇道:“南征?征哪儿?”囊古歹笑道:“征宋呗!以往两次征讨大宋,皆有不利,这次圣上下了决心,不灭大宋,绝不罢休。”
梁萧眉头微皱,心想:“好端端的,打什么仗?”他一向淡漠国家大事,懒得多想,“嗯”了一声又问:“你们都签军了吗?”土土哈说:“我和囊古歹都签了,这方圆百里的蒙古人不多,囊古歹的爸爸是这里的百户,我们跟他出征。梁萧,我想托你照顾我妈。”
梁萧满口答应,望着其他四人问:“你们呢?”李庭儿说:“我和王可都是史万户的军户,这次本该我爸出征,可他生病,只好由我代他;王可他爸早年战死合州,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弟弟,所以他也签了。杨小雀和赵三狗不是军户,但因这次征兵太多,十六岁以上的男子,但凡武艺精熟,皆可从军。他们既有武艺,自也顺顺当当地签了。”
阿雪笑道:“大伙儿都如愿从了军,今天可得好好喝酒!”土土哈笑道:“说得对!我欢喜糊涂了,早知道就该打头苍狼、野猪,让阿雪做了吃,土土哈最爱吃阿雪做的饭啦。”说着目光炯炯,望着阿雪。
阿雪脸一红,低头不答。土土哈对她犹未忘情,此次出征,母亲要他成了婚再走,他也没有答应。但看阿雪神气,不觉心头暗叹,满腔喜悦中多了一丝阴影。
喝了一会儿酒,赵四急匆匆跑来,脸上挂着焦急,还没进屋,便叫:“不好了,不好了!”赵三狗迎上去问:“爸,出了什么事情?”
赵四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拨开儿子,拉住梁萧道:“好侄子,四叔知你最聪明,最能干,你、你一定要想个法子!”梁萧道:“您老慢慢说!”赵四喘过一口气,惶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西华苑来人说,朝廷签军,签到三狗儿了!”赵四又指杨小雀,“小雀儿也签了,这下怎么办?咱们都不是军户!怎么也被签了呢?”跺着双足,都快掉下泪来。
梁萧瞧了杨小雀和三狗儿一眼,两人心虚低头。赵四又说:“好侄子,你千万想个法子,将这差使儿推了。”梁萧皱眉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吧!”赵四听他这句,心落下了一半,看了赵三狗一眼,一步一叹地回家去了。
入夜时分,赵四夫妇又带着赵三狗和他妹妹小葫芦,全家四口来寻梁萧。赵四最着急,眼巴巴望着梁萧,只盼他设计推了差使。赵三狗却怕梁萧横插一足,坏了好事,双眼东张西望,十分心神不定。
梁萧沉默良久,叹道:“赵四叔,这事我管不了!”赵四急道:“侄子你这样聪明,怎么会没法子?”梁萧摇头道:“这事我真的管不了,不是我没法子,而是我不愿管。”赵四听得摸不着头脑。
梁萧向赵三狗道:“三狗儿,你想好了?真要从军么?”赵三狗看看父母,红着脸点了点头。赵四大怒,揪住他一巴掌扇过去,喝道:“小畜生你懂个屁!王可的老子王大山当年活蹦乱跳,一顿吃半头猪的身胚,那一出去,却连骨头也没回来,我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小畜生,你再点头?”一顿拳打脚踢,赵三狗也不躲闪,随他怎么殴打,只是拼命点头。
梁萧叹口气,止住赵四说:“四叔,依我所见,三狗儿年纪大了,见识广了,不会甘居乡下。鸟儿的翅膀硬了,终是要飞上天的,鱼儿的个头大了,小池塘也容不下。”赵四呆了半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咱、咱不想他送命啊,一上战场,刀呀枪的,搪着就完了……”说着老泪纵横。梁萧盘膝床上,合眼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