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落在后面,可耳力通玄,史富通一番言语听得大半,心中冷笑:“又在搬弄是非!哼,明天轮到足少阴肾经了,你小子备好两缸清水,边喝边拉吧!”又听史富通道:“但不知海牙大人为何大驾到此,不在襄阳与宋军鏖战?”阿里海牙道:“我方从大都回来,只因圣上登基以前,两度征宋,无功而返,故而对这次南征始终存疑。朝中的大臣也各持一端,争论激烈。伯颜元帅和平章阿术大人无暇分身,命我回朝禀告襄阳战况,坚定圣上南征之意。唉,几经周折,万幸不辱使命。”史富通逮到话头,更是极力吹捧。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阿里海牙听到得意处,发出阵阵爽朗笑声。
谈笑间,众人绕过山脚,顺着蒙古大军开辟的大道行进。走了一程,忽见前方一块巨石,将道路阻塞近半,人马虽可绕行,车辆却难以经过。阿里海牙皱眉道:“莫不是下了雨,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转向梁萧说:“你派几个人,把石头挪开。”梁萧皱了皱眉,招呼众人搬运大石。大石深陷土中,少说也有万斤,梁萧与土土哈联手也无法撼动。其他汉人军士都来帮忙,梁萧喊起号子,众人齐心协力,将石头一分一寸地向山坡上推去。
这时传来鞭打声,一个村姑伴着一名童子,一前一后,挥鞭赶着二十来条牛,迎面向队伍走来。童子挽着双髻,眉清目秀,抽了牛屁股一鞭,忽地大声唱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无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声音稚嫩清脆,一边唱着,离队伍也越发近了。
阿里海牙通晓汉人文字,不由心想:“大宋真是文物昌盛,这小小童子,也会吟唱诗歌?”维吾尔人嗜好音乐,阿里海牙更是此道高手,听这童儿唱得合音符节,不觉微微点头。却听那女子笑道:“弟弟你唱得好,我也唱一首。”她生得肌肤白腻,眉目如画,虽是布衣荆钗,不失窈窕之态。轻启朱唇,婉转歌道:“驱马天雨雪,军行入高山。危径抱寒石,指落曾冰间。去已汉月远,何时筑城还。浮云暮南征,可望不可攀。”众军见她人才秀丽,歌声圆润,耳听目视,不禁呆了。那牛群顷刻已到军前,众人虽觉二人来得出奇,但童子女流,并不放在心上。
梁萧将石头推到坡上,寻了一块石头卡在下面,缓过一口气,掉头一看,但觉女子牧童均是面熟。一转念,眉头大皱,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闹什么?”
女子牧童认清他的容貌,也是齐齐一愣。他们不是别人,女子是楚婉,童子是云殊的书童风眠,一见梁萧,神色无不惊惶。众人见梁萧与之争吵,均感奇怪。阿里海牙不由喝道:“梁萧,你说什么?”梁萧见了风眠,登时想到云殊,不答阿里海牙,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屁孩儿,你乔装打扮,在此做什么?”风眠眼珠一转,笑道:“放牛啊!这里不是叫伏牛山么?”梁萧骂道:“放牛?放屁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对面山坡上有人放歌道:“单于寇我垒,百里风尘昏。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梁萧听得耳熟,举目一看,但见一人白衣如雪,一手背负,一手卷书,足下似缓而急,行云流水般走了下来。瞧模样,正是云殊。
梁萧心头一沉,心知来者不善。忽见风眠、楚婉分别拿出打火折子,在几头牛尾上晃了两晃。牛尾所系爆竹点着,噼啪震响,二十多头大牯牛受了惊吓,第一个念头就是向前狂奔乱突。一刹那,牛群涌入军阵,众军措手不急,人仰马翻,粮队牛马也受了惊扰,纷纷挣扎乱动。梁萧、土土哈因为推动大石,弓箭都在马上,此时变起仓促,连放箭射牛也不能够,眼睁睁瞧着一群疯牛蹂躏军阵。
云殊一声长笑,笑声冲天而起,两边坡上林中,人头耸动,涌现出数百之众。云殊右手一翻,多了一口斑斓古剑,剑锋下指,又唱道:“虏其名王归,系颈受辕门。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众人齐声应和:“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歌声中,纷纷提着长矛刀枪,从两面山坡呼啸而下。
云殊一剑当先,光影纵横,残肢断臂好似落叶纷飞,鲜血溅在他白衣上面,艳若片片桃花。他几个起落,到了阿里海牙马前,见他服色,知道必是首领,凌空一爪,劈头落下。
阿里海牙久经战阵,见势身子一偏,倏地钻入马腹下面。还没定神,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嫩脸,正是放牛的牧童。阿里海牙不及抵挡,就被风眠拿住心口要穴。眼见不远处史富通满地乱爬,忙叫:“快来救我!”史富通此时心惊胆寒,只想如何逃命,哪还管什么“海牙大人”。
风眠将阿里海牙拖下马,笑道:“公子,逮住啦!”云殊双足在马鞍上一点,说道:“你抓好他。”稍不停留,飞身纵起,刷刷三剑,又刺死了三名色目亲兵。
伏兵来得突然,梁萧等人都在坡上,首当其冲,唯有反身抵挡。一个持鬼头刀的壮汉直奔梁萧,一个瘦长汉子挺枪直刺土土哈,李庭等人也各自遇上了对手。
梁萧微微侧身,使刀汉子手中一轻,鬼头刀已被夺走。梁萧反手回刀卷来。汉子不料一个军士有此武功,大惊之下,躲闪不及。梁萧刀在半途,忽地偏转刀锋,刀背拍在他太阳穴上。壮汉受此重击,闷哼倒地。
梁萧击倒一人,还没转身,忽听土土哈一声大喝。回头看去,他将长枪夹在腋下,神力迸发,将瘦汉凌空举了起来,这大力一抛,瘦汉握不住枪杆,向后飞出。但他武功娴熟,一个筋斗翻身落下,土土哈飞身抢上,枪杆着地横扫。他天生神力,这一扫何止数百斤力道,汉子小腿中棒,惨叫倒地。
土土哈与梁萧轻易胜出,赵山、囊古歹五人却陷入苦战。这次来的都是南武林的好手,五人不过习了数月武艺,纵得梁萧指点,也难有所大成,更何况赤手空拳与这些好手交锋,一碰面就落下风。梁萧见状,一起一落,掩上前去,手中鬼头刀游走如龙,将一干豪杰杀得连连后退。梁萧与他们并无冤仇,故而始终不出杀手,对手仗着人多,一退又上,拼死纠缠。
土土哈见状赶上,趁众人被梁萧吸引,自后偷袭,搠翻两人,厉声道:“梁萧,战场上不可留手!”梁萧眉头一皱,气贯刀锋,呛啷声不绝,六七名南朝武人虎口流血,刀枪脱手。梁萧喝道:“拾兵器!”李庭儿五人应声抢上,将兵刃拾起。南朝武人看出这几个兵丁棘手,纷纷围了上来。
梁萧见对方个个都是好手,不伤人断难脱身,于是高叫道:“要活命的都滚开。”群雄置若罔闻,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舞着一对短戟,当先扑到,忽见刀光如雪,瞬间到他肩头。
梁萧心一狠,使出了惊鬼泣神、气夺千军的“修罗灭世刀”。眼看汉子手臂搬家,一支长矛横里格来,竟将梁萧这招“掣电追风”挡住。梁萧手臂剧震,心知来了高手,刀势略偏,一招“孤神渺渺”,刀光吞吐,顺着矛身游走,削那人十指。那人“咦”了一声,后跳丈余,叫道:“好家伙。”疤脸汉子捡回一条胳膊,狼狈向后退出。
持矛人须发皆白、红光满面,正是“参天狻猊”方澜。他望着梁萧,也觉心惊:“鞑子行伍之中,竟有如许人物?”沉喝一声,摇动长矛,分心便刺。梁萧绰刀接住,他武功远在方澜之上,七斩八斫,杀得对手节节败退,只仗着矛长刀短,奋力不让梁萧欺近。
梁萧斗得不耐,招变“焚天灭地”,刀光霍霍,漫天涌到。方澜匆匆接了三刀,忽被梁萧刀里夹腿,踢偏长矛,一刀掠向他胸口。方澜正觉难当,一人忽地抢到梁萧身后,铁鹰爪破空有声,袭向他的后背。
梁萧无奈回转刀势,挡住来人铁爪。方澜回过一口气,叫道:“靳飞,这人爪子挺硬!”舞起长矛,与靳飞左右夹击。他二人俱是南武林一流人物,梁萧纵然厉害,也被缠得无法脱身。靳飞与方澜联手,才挡住这名蒙古军士的单刀,心中骇然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云殊领着一百来人,在元军中冲来荡去,所向披靡,将三百多名士兵杀得死伤枕藉。厮杀间,忽听楚婉一声娇喝:“不要走!”云殊循声瞧去,只见一名矮小元兵,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和楚婉边斗边逃。他身手敏捷,长剑锋利,一味逃走,楚婉居然拦不住他。云殊再一转眼,更觉吃惊,东面山坡上,一道寒光倏来倏去,杀得方澜、靳飞后退不迭,另有六名元兵,随那寒光砍杀。
云殊立意杀光这支粮队,决不放走一个,因之长啸一声,纵身蹿出,见那矮小元兵正往坡上急赶,当即抢到他的身后。元兵正是阿雪,她未去搬运石块,故而留在军中。突见两边杀来,心中惊惶,见梁萧在东坡,便往东逃,不料被几个南方武人迎面截住。多亏梁萧怕她遇险,将铉元剑给她防身,对方措手不及,被她斩断刀枪。眼看突围在即,忽听身后风声大起,心头一凛,反身出剑。云殊左手成爪,将铉元剑劈手夺过,右剑一振,正要刺出,忽听阿雪尖叫一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