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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尸变

梁萧将弓箭负上肩头,宝剑斜插腰间,目光所及,夕阳西沉,天际也似染满鲜血。他仰天悲啸一声,掉转战马,往来路奔去。

奔近粮草被截之处,前方焰炎高涨,万石粮草尽数没入火海。梁萧胸中大恸,下马冲入火中,四处寻找阿雪的尸首,找了半晌,却没见着。正觉惶惑,一具尸体从地上跃将起来,跌跌撞撞向他扑来。梁萧乍逢尸变,不由倒退半步,定睛看去,却是史富通。他恍然明白,这家伙倒地装死,居然避过一劫。

史富通张臂搂紧梁萧,放声哭道:“好兄弟,咱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梁萧本想摔开他,但听他哭得凄惨,也不由眼眶酸热,强自忍住眼泪,冷冷道:“你倒也聪明伶俐?”史富通听出讥讽,讪讪抹泪,望着熊熊大火,又忍不住跌足惨叫:“完啦,完啦,这下怎么向万户交代!”他转身对梁萧道,“咱们快走,那群人若是回来,可大大的不妙。”

梁萧道:“他们去哪儿了?”史富通指着东边山坡:“他们带着俘虏进山去了。”梁萧听说还有俘虏,松了一口气道:“史兄,指点之恩,梁萧铭刻在心。你骑我的马,回大营去吧。”说着举步上山。

史富通惊道:“你做什么?”梁萧并不理会,一路上行。史富通猜到他的心思,惊惶叫道:“好兄弟,你别做蠢事!咱身患绝症,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梁萧心头烦乱,无暇理会,纵身奔上山坡。史富通呆立半晌,一咬牙,嚷道:“罢了,左右是死,大伙儿一起死!”拾起一杆断矛,跟在梁萧身后。

梁萧微感诧异:“这烂痞子还有如此胆气?”也不多言,径自穿过山道,寻觅踪迹。沿途多有足印血迹,想是群豪人多势众,又有伤者,自不免留下踪迹。梁萧循着踪迹,一路寻去。

二人行了一程,陷入丛莽深处,天上暮色渐浓,残照如血,映着草色烟光,分外凄迷。苦于天色暗淡,地上踪迹渐趋模糊,梁萧扎了一支火把,走在狭窄的山道上。想着阿雪生死未卜,心头便如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若非史富通看着,恨不得伏在路边,大哭一场。

史富通懵懂前行,忽地一个收足不及,撞在梁萧身上,忙道:“好兄弟,前面没路了么……”话没说完,被梁萧一把捂住口鼻,跟着又见他将火把踩灭。史富通正觉不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数丈开外,一个南方口音说道:“黄老五,方才我明明见了火光,这会儿怎就没了?”黄老五道:“我也瞧见了,他奶奶的,莫非是鬼点灯?”前一人“呸”了一声,道:“晦气!什么鬼点灯了,这荒山野岭的,真叫出个鬼来,老子看你怎么应付?”黄老五笑道:“若来个美丽女鬼,我黄老五也笑纳了。”

沉默一阵,南方口音叹道:“云公子神机妙算,歼灭这支粮队,本该不费吹灰之力。没料到头一遭出手,便遇上了这种硬爪子。”黄老五叹道:“我本当云公子拳剑无敌,不料鞑子一支粮队里也有如此人物。现今想来,若非文千张在前面挡了一刀,我黄老五十九完蛋。老杨你说,每支粮队都有如此高手,那可怎么是好?”

老杨冷笑说:“高手这样不值钱?那家伙来头不小,楚姑娘和云公子都认得他。”两人议论着往来路转回,梁萧和史富通屏息蹑在后面。山道崎岖,雾气洇湿。走了几十步,黄老五又说:“死伤不少兄弟,可也终归值得。没想到这次误打误闯,居然拿住了鞑子一个大官。我说,那个阿什么牙的是个啥官儿?”老杨说:“鞑子的规矩谁知道?听云公子说,除了伯颜、史天泽、阿术,就数这阿里海牙官最大,方才还从他身上搜出了鞑子皇帝的圣旨。云公子说,拿住此人,比击破一百队粮草还管用。如今想必正在拷问,若能让他说出鞑子的攻宋方略,可就大妙了。”

黄老五道:“******,揍死这厮才叫痛快。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臭娘皮,必是那狗鞑子一伙,依老子所见,活该把她剖腹挖心,祭奠死去的兄弟。”梁萧听得一凛,不由双拳紧握,身子发起抖来。

老杨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云公子心软,说不该对付女流。可众兄弟心里有气,难免给她些苦头吃。我出来的时候,沈二爷已将她吊在大厅里。他两个兄弟都死在那个鞑子剑下,孤月岭三个寨主去了两个,沈二爷怒火攻心,嚷着要抽臭娘皮一顿鞭子出气。他是这儿的地主,云公子强龙不压地头蛇,必然拗他不过。哈,我瞧他寻的那根柳条鞭子比胳膊还粗,蘸了水可厉害得很,也不知那娘儿们细皮嫩肉的,挨得住几鞭。哈哈,只怕这会儿已经皮开肉绽,筋骨寸断呢,哈哈……”黄老五也觉快意,跟着放声大笑。

梁萧浑身紧绷,牙关咬得隐隐作痛。再走几步,前方灯火缥缈,忽听有人嚷道:“黄老五,老杨,有动静么?”黄老五笑道:“有个屁,我说是鬼点灯,姓杨的还不信!”那人道:“今天刚出了事,鞑子一定四处搜捕,咱们也小心些些。”老杨笑道:“再怎么搜,也搜不到这儿。再说这孤月岭四面悬空,只有陨星峡上的这条铁索可通,哈,这就叫做‘孤月岭,陨星峡,鬼神到了也害怕’……”黄老五也哈哈大笑。

二人笑了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对面那人但觉奇怪,正要张口,忽见二人软倒两旁,一道黑影飘然穿出。那人一个“你”字没出口,梁萧已扣住他的脖子,五指用力,那人颈项断折,软软倒下。

梁萧下手不容情,顷刻连毙三人。史富通见他得手,方才冲出,忽觉足下一空,身子急往下坠,未及惊叫,梁萧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史富通抖抖索索往下一望,下面竟是一道深谷,不由轻叫一声:“妈呀!”定睛再看,身侧一条二十来丈的铁索桥,共有八条铁索,左右各一,作为护栏,下方六条,上面更无一张桥板。

梁萧冷然道:“史富通,你要过去吗?”史富通好不为难,心里却算计:“这小子武功厉害,未必失手。我这绝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随着他终是多一线生机。”主意打定,叹道,“罢了,咱性命在你身上,就陪你死了吧!”

梁萧听他这么一说,真有些哭笑不得。见史富通迈步上桥,便道:“且慢。”史富通问:“怎么?”梁萧道:“你仔细看脚下。”史富通借着星月微光一瞧,铁索上每隔数尺,便悬一个铃铛,一只脚登时僵在半空,不敢落下。梁萧又说:“对面必然有人防守,我们一上桥,铃铛一响,那边必定发问。如果应对不周,对方断了铁索,你我正好跌成一对肉饼。”

史富通抹去额上冷汗,颤声说:“好兄弟,天幸你眼利。”梁萧沉吟道:“你跟这黄老五体形相似,换上他的衣衫!”史富通恍然道:“要乔装改扮?”梁萧点头说:“你还不笨。”说着换上老杨的衣服。

史富通犹豫一下,也换过衣衫。梁萧将三人尸体藏好,挽着史富通上了铁索,果然一脚踏上,铃声大作,只是对崖并无声息。

史富通走了一段,前方动静全无,正埋怨梁萧算计有误,忽听迎面有人高叫:“谁?”史富通浑身一抖,暗骂对手狡诈。二人正在铁索桥中段,应对不周,对方将铁索一断,二人进退不得,势必掉下深谷。

梁萧学着杨湖的嗓子,闷声说:“黄老五闹肚子,刚才拉了两遍,老子扶他回来歇歇。”史富通也乖巧,立时哼哼两声。这些日子他早晚都在无病呻吟,这两声虽是随口哼来,却哼得地道,叫人听不出破绽。

对面火光一亮,桥头立着一条精瘦汉子,左右不下十人,张弓对准两人。梁萧假意挽着扶手,低头垂目,让他看不清面目,史富通则蜷成一团,似乎肚痛得站不起来。那汉子见二人服色无误,挥手撤了弓箭,笑骂:“黄老五你个龟孙子,吃多了狗肉么?”他说话间,梁萧扶着史富通,几步逼近桥头。却听那汉子又笑:“黄老五,老子会按摩,给你揉揉,包管你龟孙子屁响如雷,一泻千里……”方要上前,借着火光,忽地看清梁萧面目,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发号施令,梁萧长剑疾出,那人应剑倒地。其他人来不及惊叫,梁萧放开史富通,抢过桥头,刺倒当先二人,转身挥剑,三支火把熄灭,桥头漆黑一片。史富通只听倒地声不绝于耳,片刻功夫,忽地手臂一紧,不由心头大骇,但听梁萧道:“过来。”

史富通松了一口气,走过桥头,梁萧燃起一支火把,史富通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地上横七竖八尽是尸体,个个伤在咽喉,难怪无人能够出声。

二人快步上山,其间又有三道岗哨,均被梁萧闪电制服。走了半里路程,前方灯火大明,一座松木搭建的高大房屋矗在眼前,还没走近,就听见鞭打声及女子惨叫。梁萧听出是阿雪,心如滴血,转身将弓箭交给史富通道:“你在外面接应,我叫声‘放’,你便放箭!记着边跑边射,不可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