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端了碗酒,将契尔尼老叫到身边,让人通译,夸他矛法不错。契尔尼老是他手下败将,原本窘迫,听他一夸,又觉说不出的高兴。二人喝了两碗烧酒,前嫌尽消。
众人正说得投机,忽听战鼓雷动,众将士神色一变,纷纷丢了酒碗,飞奔而出。一边奔跑,一边穿戴衣甲、提矛携弓,飞也似跨上战马。第一通鼓还没敲罢,众军各依所属,呼喇喇汇聚一处,行止快得不可思议,与喝酒时的荒诞无稽判若两人。梁萧也约束兵众,并将土土哈五人混合五个钦察战士,结成一个十人队,由土土哈担任十夫长。
钦察军集结已毕,飞驰出营。正往点将台奔走,忽听鼓声稍歇,号角声起,声调一长二短。
褐发千夫长、阿速人合蚩蛮将手一挥,众军勒马止步。合蚩蛮叫道:“听号令,是命水军出战!宋人先从水道进攻了!”钦察军共有三翼军,一翼千人,每翼设一长,皆归阿术节制。合蚩蛮在千夫长中资历最老,战功最大,平日都由他发号施令。
合蚩蛮略加推测,挥鞭一指:“我们去西南边,以防城里的宋人从陆上出援。”诸军急往西驰,还未越过前方山冈,便听襄阳城炮声大作。刹那间城门大开,宋军步骑千人冲突而出,一字城的元人汉军当先迎上,阵势还未对圆,双方便已动手,一时乱矢如雨,血流满地。
襄阳城头轰鸣不断,巨弩大炮呼啸,向元军阵地泻落。元军前锋死伤惨重,向后稍撤,宋人步兵趁势冲上,一队持着藤牌短刀,滚地来斩敌骑马腿,一队举着神臂弓,望元军步兵激射。元军步骑上下受敌,现出几分乱象。城头又是一声炮响,宋人马军突入元军,弯弓舞枪,来回冲突,只两个回合,元军顿时溃乱奔走。
合蚩蛮立马冈上,遥遥观望,笑道:“宋人很卖力啊,汉军不成啦,我们上吧!”众军正要驰马奔出,梁萧叫道:“慢着。”合蚩蛮问:“怎么?”梁萧道:“等宋人伏兵出来。”合蚩蛮皱眉道:“什么意思?”梁萧道:“我方才估算过了,两军交战之地,全为城头强弓大弩覆盖。宋军引而不发,却派兵马与我交战,分明是故意做出模样,吸引我精骑驰援,而后佯败入城,让我步骑暴露于弩炮之下。到时候宋人炮弩齐发,再强的骑兵,也要被冲乱阵脚,那时他精锐突出,杀我个措手不及。若我所料不差,宋人后方还有伏兵。”
合蚩蛮一皱眉,还没说话,忽听一骑传令兵飞驰而来,叫道:“阿术大人有令,让你按兵不动,待会儿城内宋军伏兵攻出,立时冲上,截断他们的归路。”合蚩蛮接令,望着梁萧,心中诧异:“奇怪,他与阿术大人想得一样?”
这时一声炮响,两支汉人骑兵赶到,从左右两方向宋军冲至。来回一绞,宋军溃败退却。元军未及麾军进击,城头炮弩大动,轰隆声震响耳鼓,顷刻间,炮石雨点般向汉人骑兵落下。元军被断成两段,只听城中号炮激响,四千宋骑如狂风飙出,驰入元军阵中,左冲右突,大肆杀戮。
元军抵挡不住,向后退却。宋军得势,准拟一鼓作气,将这四翼元军冲垮,一时势若破竹,紧追不舍。同时间,城内又奔出两千名弓弩手,由左右两翼,配合骑兵阵势,向元军激射。元军进退不得,左右难逃,一时人马杂沓,死伤惨重。
梁萧看到这时,叫道:“时候到了!”合蚩蛮道:“阿术大人还没说话。”梁萧道:“机会不待人。宋人本就胆怯,突袭得手,难免见好就收。”经过先前赌斗,合蚩蛮对他十分信服,立时号令三军。
钦察军早已等得不耐,应声拍马,从山冈上突驰而下。此时阿术的传令兵迎面赶来,奉命叫钦察军进击,忽见其已然出击,甚是惊诧。合蚩蛮不及听令,率军疾若飞电,迂回赶到襄阳城前。这时汉军溃乱,死伤惨重,宋人骑兵正拟后撤,两千弓弩手发完一矢,也欲抽箭上弩,掩护骑军后撤。不料钦察军来得迅猛,仓皇间乱了阵势,争先恐后往城内跑去。
合蚩蛮马鞭一指,三翼钦察军于狂奔中分作三股,一股剿杀弩手,一部截断骑兵归路,还有一支,由合蚩蛮亲自率领,冲入宋军骑兵。一时马如龙飞、矢如雨注,钦察铁骑如同秋风扫荡落叶,横扫过襄阳城下。元朝汉军趁势反击,两炷线香的工夫,五千宋军溃不成军,几乎死伤殆尽。
合蚩蛮酣战片刻,遥见败军后撤,襄阳城门未及关闭,大觉有机可乘。他素来骄横,自恃本部马匹骏极,一时兴起,长鞭挥出,欲要趁胜麾军,闪电攻入襄阳,建立天大奇功。
梁萧正率手下百人围歼宋军残部,见状大叫:“去不得!”叫声淹没在喊杀声中,合蚩蛮如何听见。他一马当先,与其他两名千夫长各领兵马,飞骑冲入城门。不料襄阳城中藏有瓮城,临近城门,形方如斗,只要闭住城门,入内的兵将就成了瓮中之鳖。
合蚩蛮刚一入城,身后城门忽地合上,他心觉不妙。一抬头,忽听一声巨响,巨弩大石铺天盖地落下,以雷霆之势将他们全数湮没。
这一合,钦察军损失凄惨,三名千夫长全数送命,陪葬的还有三百多名精锐,留下十来个百夫长,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襄阳太守吕德是大宋名将,看出便宜,不顾精锐连丧,又遣三千铁骑驰出城门。一千骑阻隔汉军,令其无法相救,两千骑直冲钦察军,存心要将这支精锐一举击溃,挫灭元人锐气。
钦察军创建以来,从无败绩,胜时越战越勇,兵锋极锐。但所谓刚不可久,锋锐易折,这支不败之师一旦遇上挫折,反而缺少了一股坚韧不拔之气。何况他们以同胞之谊治军,极重情义,合蚩蛮等人一死,个个都丧失理智,不依战法,蜂拥而出,仗着骑射精熟、各自为战。
此举大违兵法,正中宋军下怀。宋将见机,密集阵形,乘势冲突,将钦察军分割开来,令其前后左右不能相顾,而后分兵纵击,大肆屠戮。平日钦察人目高于顶,欺辱同袍,各路汉军对这支色目骑军十分憎恶,看其大败亏输,心中暗暗高兴,纷纷消极救援,虚应故事。
阿术担负襄樊南面防御,指挥水陆两军,此时水战遇上厉害对手,难以分身别顾。忽听传令兵报,遥遥一看,陆上稳胜之局突然逆转,心中惊骇欲绝。不顾水上危急,下了帅台,让传令兵火速召集骑兵,打算亲自来救。
就此片刻工夫,钦察军十停中去了二停,兵将无不绝望。忽见宋军阵势骚然,一队钦察人马冲透宋军重围,约有百骑之众,却是凝而未散,阵势井然,在宋军阵中来回荡决。当头的正是梁萧,他见己方兵马失控,驰马而出,大声呼叫,在乱军中竭力约束部众。他手下百人近日连遭折辱,不如其他队伍骄横,加上土土哈五人及契尔尼老全力襄助,这一百来人终究没有溃乱。
梁萧观敌破绽,一待稳住军心,便与土土哈五人结成“六花阵”,以阵法为枢纽,带动百人队,批亢捣虚,反复冲敌阵势。并让土土哈、囊古歹、契尔尼老以钦察语呼叫同伴,加入己阵。
钦察军一时愤激,乱了阵势,这时死伤惨重,方才恍然大悟,心知再不齐心协力,势必葬身此地,纷纷应声加入梁萧。梁萧冲杀间,大呼小叫,随意指点,派与各人位置,幸存的百夫长也趁机收束自家军士。只四五个来回,梁萧竟于极其混乱的形势间,将一支分崩离析的溃败之军重新凝聚。两千人呼喝长啸,以他马首是瞻。
钦察军一盘散沙,自是容易欺负,这时有了首领,无不以一当十。他们从未遭受如此败绩,怒火中烧,听从梁萧号令,左冲右突,拼死冲杀。梁萧观敌阵势,见宋军兵马走动,似欲斜插两胁,急命钦察军两翼散开,挡住宋军突袭。又令土土哈率领本部精锐,趁时飞骑突阵,直透对方心腹,以劲弓锐箭,连毙宋军大将。三千宋军群龙无首,土崩瓦解,被钦察军来回驰突,杀得尸横遍野,纷纷逃奔城内。
梁萧害怕城头炮弩,不敢过分相逼,重振兵马,徐徐后退。到了后方一点兵马,这一阵钦察军三翼去了一翼,足足折了八百多人。
阿术本已上马出发,忽见梁萧率众突围,收束败军,心中惊喜万分,当下翻身落马,重返帅台。这时间,宋军战船前后相属,逆流而上,元军大将张弘范率艨艟斗舰奋力阻拦,水师统帅刘整则于两岸列阵发炮,攻击宋军两翼。一时间,汉水上炮声雷动,火矢如蝗,较之陆上争锋,别有一番景象。
宋军舰船约有千艘,也非巨舰坚船,倒有许多小船轻舟,分明是从打渔船改造而来。船只吃水颇深,似乎装满辎重。乍眼看去,这支船队不似水师,照说一击便溃,但其所列水阵却很奇特,先似张翅凫鸭,又变摇尾鲤鱼,时而成方,时而象圆,进退攻拒,变化万端。
张弘范几度麾军进击,宋人总是任他前锋突入,跟着两翼一合,将十余条战船裹入阵内,后续船只均被阻绝在外。接下来,宋人轻舟快船举火抡箭,在阵内一通剿杀,将陷阵的战船尽数歼灭。这支宋人水师好比庞然巨鲸,不断张口摇舌,蚕食元人水师,一转眼,逼近十条拦江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