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禁军看久了,有人还醒过来,叫道:“两个人都是奸细,放箭射他们下来。”众军听了这话,纷纷取下弓箭瞄准二人射击。释天风正斗得高兴,忽被打扰,心头火起,怪叫一声,弃了九如突入人群,指东打西,一转眼打倒数人。众军士见他势如鬼魅,惊得大喊大叫,举刀抡抢齐扑上来。九如心中窃喜,哈哈笑道:“老乌龟你慢慢耍,和尚不奉陪了。”说完跳下房顶,拔足便走。
释天风情急间顺手抓起一名禁军,喝道:“老贼秃,接着!”他将那人如流星赶月般掷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这名禁军势必头开脑裂。他为人狷狂,可佛性暗藏,不忍见人送命,一反手将兵士接下,轻轻放在一旁。释天风大乐,笑道:“接得妙,再来再来。”双手乍起乍落,抓起身畔的禁军不绝掷出。九如随放随接,手忙脚乱,忍不住破口大骂:“老乌龟,你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气。”
释天风叫道:“好啊!”话音未落,他却将手中两名军士随手掷出,九如刚刚接住 ,忽见人影一晃,释天风迫到眼前,双掌飘若风吹败叶落向他的胸口。九如两手抓人,胸前空门大露,设若用手中两人格挡自能挡下释天风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舍人救己,心中暗叫一声:“也罢!”不闪不避,气贯胸膛,硬生生接下释天风的双掌。
释天风这两掌挟浑身之力,直有摧云断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噔噔噔退出丈余。九如瞪圆双目,嘿笑道:“老乌龟,你打得好!”口中血如泉涌,一时染红颌下白须。
释天风一击而中也感意外,笑道:“老秃驴不济事了么,不要逃,再接我一掌!”一纵丈余,飞身扑来,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横行一世,竟死在一个臭疯子手上。”放下手中二人,正要舍命一搏,忽见眼前黑影晃动,梁萧抢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横切释天风手腕,左手并指若剑,刺他额心。释天风小臂圈转,变掌为爪叼向梁萧脉门,额头不退反进撞向梁萧手腕,双腿连环踢出,狂风骤雨般蹴他下盘。这三招同使,妙至毫巅,梁萧慌乱避过,左手二指收缩不及,只觉释天风“印堂处”射出一缕锐风,刺在指尖,又酸又麻。他心头一凛:“好家伙,无相神针?”
释天风这三招被梁萧躲过,不怒反喜,笑道:“好本事!” 将九如撇在一旁,拳掌齐出,尽向梁萧招呼。梁萧使开“碧海惊涛掌”,仓促拆了两招,但觉释天风招式精绝,抵挡吃力,心忧如此下去,永无了局,眼角余光扫去,众禁军收拾队形逼了过来,九如靠在墙角,气色灰败。
梁萧心中一紧,适逢释天风一掌挂来,便勾手卸开,右掌虚拍,释天风正要拆解,忽见一颗粉色小丸迎面射来,他不知来者何物,顺手一扫。小丸嗤的一声化作一团烟雾,释天风吸入少许,顿觉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梁萧放出“神仙倒”实属无奈,他口含解药,不畏药性,眼见释天风步子虚浮便纵身跃上,掌中夹指点他“膻中”穴。指力方到,忽觉释天风的胸肌其滑如油,将他指力卸在一边,梁萧见他中了迷药还有如此能耐,心中惊佩,正要变招,忽听释天风一声怪叫,躬身后掠,乍起乍落,越过一处房屋,顷刻消失不见。
梁萧不料他中了“神仙倒”仍有脱身之能,不由惊服其能。忽听脚步声响,转身一看,数百禁军把弓扯满,箭镞亮晶晶一片。他转身挥袖,将剩下的“神仙倒”一并射出,化作团团烟雾,只听箭雨呼啸,激射而来,梁萧挥掌扫开箭雨,退至九如身前,众军士向前进逼,想要生擒,不想一头撞入“神仙倒”的药雾之中,一时扑通连声倒了五十来人,剩下的禁军争相后退,乱成一团。
梁萧趁乱扶起九如,退入无色庵中,叫道:“花生!晓霜!”九如轻咳一声,指着远处:“你看那里!”梁萧掉头一看,花生直挺挺地扑在假山下面,花晓霜与赵昺俱不见踪影。梁萧心往下沉,额头上渗出冷汗。九如在他肩上一拍,叹道:“不要慌乱,小和尚还活着!”梁萧定睛看去,果见花生背部起伏,尚有生机,当下将“鲸息功”透入他的背心,走了一个周天,将被制的穴道冲开。
花生啊哟一声,跳了起来,大嚷:“晓霜,晓霜!”但见梁萧脸色阴沉,心中一紧,一扁嘴哭了出来,九如叹道:“此地不宜久留,花生,你背我回朱余老那里。”花生见他身上血迹未干,惊道:“师父你也受伤了?”九如骂道:“什么叫也受伤了,小小流了一点血罢了!”花生愁眉苦脸将他背起,梁萧压下心中波澜,咬了咬牙,带着二人穿过无色庵,越墙而出,庵中尼姑女冠眼睁睁瞧着,尽都不敢阻拦。
三人避开禁军回到朱余老的住处,朱余老见三人狼狈形状,好生惊讶,慌忙张罗热汤。九如摆手道:“不用烧水了,快拿十斤酒来。”朱余老目瞪口呆。梁萧皱眉道:“大师有伤在身,怎能喝酒?”九如笑道:“你有所不知了,酒这物事,不仅能消闷解乏,还可疏经活血,畅通穴脉,对和尚来说便是最好的补药。和尚喝一分酒多一分气力,如果喝到十足,哈,任凭什么内伤外伤,全都不在话下。”梁萧失了花晓霜与赵昺,心头沉重如铅,明知此老一派歪论也无心与他争辩。
朱余老捧来酒坛,九如大喝一口,咂了咂嘴,向花生招手道:“你把被人打倒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花生摇头道:“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背心一痛就扑在地上啦。”九如咦了一声,道:“你没瞧见对头?”花生连连摇头。梁萧忍不住厉声喝道:“蠢材,连对手也没瞧见,好啊,你除了吃饭,还会做什么?”花生心中既害怕又感内疚,忽地捂着脸呜呜痛哭。梁萧一句骂过已有几分后悔,再见花生一哭,不由神色一黯,再无言语。
九如又喝一口酒,笑道:“梁萧,你不用发急,那人是谁,和尚我已猜到了几分。”梁萧双目一亮。九如笑了笑,说道:“放眼天下,能在无知无觉中制住花生的人物屈指可数。”他逐一扳起手指,“除去你我,还有老穷酸公羊羽、老怪物萧千绝、老乌龟释天风、老色鬼楚仙流,嗯 ,还有贺陀罗这条臭蛇。释天风与你交手分身乏术,前面三个家伙气派又大,不会暗算伤人,嗯,想来也只有臭蛇贺陀罗……”梁萧摇头道:“不会是他。”九如奇道:“此话怎讲?”
梁萧将贺陀罗滞留海岛的事情说了。九如笑道:“贺臭蛇这个筋斗栽得痛快。”继而白眉一拧,“如此说来,和尚漏说了一人。”梁萧道:“天下还有什么高手?”九如道:“大元帝师八思巴人称藏密第一高手,不过和尚没有称量过他。此人少年聪明,是密宗里不世出的人物。十六岁时,他的佛法武功已经无敌于吐蕃,其后与中原全真教两次斗法,将道教群伦压得抬不起头来。是以他若有此本事,那也不足为怪,但此人身份贵重,应该不会亲自出手……”梁萧心如乱麻,勉强点了点头。
九如将酒一气吸尽,脸泛红光,头顶笼罩一团氤氲白气,忽向花生招手:“乖徒弟,过来。”花生抹了泪,没好气道:“干吗?”九如道:“花生,你是不是我的好徒弟?”花生点了点头。九如道:“天色将明,卯时也到了。为师喝了酒,需要小憩片刻,大天王寺我是去不了啦,你是我的乖乖好徒弟,那就替为师走一趟,会会那些密宗高手,免得有人说我老和尚言而无信。”
花生吓了一跳,他生平最怕与人争斗,再想起胖、瘦喇嘛,更有说不出的胆怯,摇头说:“俺打不过,俺不去。”九如怒道:“你还做不做我的徒弟?”花生道:“做!”九如道:“那你去不去?”花生道:“不去。”九如听他答得爽利,微微皱眉,心念一转,锐声喝道:“好,你不去,和尚也不认你做徒弟了。”
花生目瞪口呆,脸色时红时白,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九如硬起心肠,闭眼不睬。花生呆立半晌,神形恍惚地转出门外。他丢了人,又被梁萧责骂,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过,此刻再被师父逼上绝路,不由悲从中来,蹲在巷子一角呜呜哭了起来。
忽觉有人走近,花生泪眼迷糊,抬头一看,梁萧正默默望着自己,于是哽咽说:“梁萧,对不住。”梁萧叹道:“我才对不住,刚才不该骂你。”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花生听他一说,心里略略好过了些,转过身子,低头便走。梁萧叫道:“你去哪儿?”花生道:“俺去大王寺。”梁萧道:“大天王寺,哼,你名字也记不住还去做什么?”花生汗颜道:“对,对,大天王寺。”心里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梁萧沉默一下,忽道:“花生,你说,咱们是不是兄弟?”花生道:“是啊!”梁萧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日我们在海船上结拜时曾说过,要共当患难,共享欢乐!”花生早将誓言忘到爪哇国去了,经梁萧一提,方才模糊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