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翎听得笑声,激灵一下,忽地搂住梁萧,急声道:“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梁萧张口欲言,忽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老夫杀的,那又如何?”语调铿锵,如断金铁。
屋内三人听得这声同时变色。萧冷面色惨白,扑通跪倒,涩声道:“师父!”萧玉翎望着门外,眼神迷茫:“师父,这话当真?”萧千绝冷笑道:“与其让这小子添油加醋,不如老夫说来痛快。只怪那姓梁的功夫不济,敌不住老夫的‘太阴真炁’,死了也是活该。”
萧玉翎只觉胸中剧痛,身子微微一晃,惨笑道:“你骗我,你答应过不杀他……你答应过的……”萧千绝冷冷道:“你叛我十年,我骗你十年。大家两下撇清,各不相欠。”萧玉翎闻声,忽地止住哭泣,点头道:“不错,只怪我太傻,我早该知道,依你的性子决不会放过他。”
萧千绝冷冷道:“那是自然。”萧玉翎双眼通红,恨声道:“你让师兄与我发誓不见他父子,也是怕我知晓真相么?”
萧千绝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萧冷,你做得好啊!”萧冷苦笑道:“萧冷知罪,任由责罚。”萧千绝略一沉默,叹道:“也罢,做了便做了,小鸟儿迟早要上天的,老夫年纪大了,也不能永远管着你们,起来吧!”言语间颇是萧索。萧冷起身道:“多谢师父宽宥。”
梁萧久不出声,此时忽道:“萧千绝,你敢与我堂堂一决吗?”萧玉翎一愣,忽听萧千绝冷笑道:“小子有种,老夫就等你这句话!萧冷,解开他的穴道。”萧冷不敢违拗,解开梁萧数处大穴,但“膻中”穴却解之不开,不由额上汗出,颤声道:“弟子无能,解不开‘金刚弹指’的禁制。”萧千绝啐道:“雕虫小技!”一道劲风穿堂而入,拂中梁萧心口,梁萧“膻中穴”豁然而开,长身站起,猛可一掌击向萧冷。萧冷气为之闭,匆匆横臂一格,噌噌倒退六步,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淡金也似。
萧玉翎惊道:“萧儿……不要杀他……”梁萧怒哼一声向萧冷道:“你骗我一场却让我见了我妈,恩怨相抵,这一掌算作利息。”只听门外萧千绝不耐道:“臭小子,废话太多,打是不打?”
梁萧一吸气正要出门,萧玉翎拽住他道:“萧儿,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萧千绝冷冷道:“婆婆妈妈,臭小子,老夫在山顶紫竹林等你。”一阵风去得远了。
萧玉翎待他走远,又对萧冷说:“师兄,相烦你回避一阵。”萧冷狠狠瞪了梁萧一眼,拖着步子走出庵门。
萧玉翎挽着梁萧在佛像前坐下,梁萧年纪已长,被她如此亲昵挽着,甚不自在,耸肩道:“妈,你拽这么紧做什么?”萧玉翎白他一眼,嗔怪道:“你再大一些我还是你妈,往年你拉屎拉尿,怎么不说别拽紧了?”梁萧不由讪讪,转眼盯着花晓霜,欲言又止。萧玉翎会意,伸手在少女背上一拍,花晓霜醒转,见了梁萧,狂喜道:“萧哥哥。”梁萧心中欢喜,但当着母亲却故作淡漠,嗯了一声将她扶起。萧玉翎见他二人耳鬓厮磨,不觉隐有醋意,说道:“好啊,有了媳妇儿便忘了妈么?”
花晓霜双颊嫣红,梁萧也面皮发烫伸手抱住母亲,强笑道:“也罢,省得你吃醋。”萧玉翎双目一红,望着屋顶叹道:“有醋可吃也好了。”梁萧知她念起亡父,心头一颤,低头道,“妈,待我报了爸爸的仇,一定全心孝敬您,让您快快活活,再也不会伤心难过。”萧玉翎摇了摇头,说道:“萧儿,我怕你做不到的。”梁萧一怔,道:“我怎么会做不到?”萧玉翎道:“你不会听妈的话。你若不听话,我怎么会快活?”梁萧急道:“我一定听您的话,若有违拗,叫我天诛……”
萧玉翎慌忙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怎能发这样的毒誓?”梁萧正色道:“孩儿说的千真万确,决无虚言。”萧玉翎望着他,点头道:“好,萧儿也成了男子汉啦,唉,倘使……倘使我让你不要为你爸爸报仇,你答不答应?”
梁萧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的事我都能答应你,这件事万万不行。”萧玉翎神色一黯,缓道:“好,既然如此,我要你与晓霜姑娘一刀两断,你肯不肯答应?”花晓霜大吃一惊,梁萧正色道:“妈,你非要与我为难?”萧玉翎叹道:“我失去丈夫,深知其中的痛苦。晓霜若是失去你也不免抱恨终身。长痛不如短痛,你要去送死,不如早早与她分开。”梁萧望向花晓霜,见她眼角泪影闪动,不由进退维谷,僵立当场。
萧玉翎叹一口气,抚着梁萧肩头,柔声道:“乖孩子,妈妈失去了你爸爸,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你!”梁萧面色一沉,冷冷道:“妈,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输?”萧玉翎一怔,叹道:“萧儿,妈从小命苦,若非你师公,早已死于非命。你师公对妈并不坏,唉,只是他为人太过固执,做了许多错事却总当自己对了。萧儿,无论如何,请……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他动手。”梁萧腾地站起,高声道:“不必说了。我千辛万苦练成这身武功,只为今日一战。”他狠起心肠再也不瞧母亲,转身走出庵外。
花晓霜紧跟上去,说道:“萧哥哥,我陪你去。”梁萧回头望她,见她神色局促,双拳紧握,心念一动,忽地抓住花晓霜的左臂,取出那具“神仙倒”。花晓霜面红耳赤,急声道:“萧哥哥……我……我……”梁萧叹道:“你的心思我再也明白不过,暗器伤人不算好汉。”将“神仙倒”揣入怀里,望得山顶紫竹成阴,迈开大步走了上去。花晓霜呆了呆,小跑跟在后面。
到了林前,萧千绝负手立于修竹之间,身形傲岸,衣袂飞扬,便如一只黑色大鹰雄踞山顶,瞧见梁萧,点头道:“小子有种,我当你不敢来呢!”梁萧冷道:“你老怪物也有种,我还当你夹屁而逃了呢?”
萧千绝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小子,怎么不带剑来?”梁萧道:“我不用归藏剑照样胜你。”萧千绝道:“老夫的‘天物刃’摧金断玉,你不用兵刃可别说老夫占你便宜。”随手一挥,劲风如刀掠过,身周五根粗大紫竹咔嚓折断,断口光滑平整,宛若利刃切成。
梁萧瞅了一眼,淡淡说道:“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萧千绝笑道:“好,我瞧你活是不活?”双袖一振,竹林瑟瑟颤响,千百竹叶似如箭镞向梁萧飕飕射来。梁萧使开“涡旋劲”,竹叶绕他身周一转,反向萧千绝射去。萧千绝正面迎着那道竹叶激流,步履沉滞,似若逆水上行,竹叶至他身周嗤嗤下堕,刺入泥土。
萧千绝大笑道:“胜了一个八思巴就敢小看天下高手吗?”食中二指一并,点向梁萧心口,梁萧挥掌拍出。指掌相交,二人均是一震,萧千绝右掌斜掠,手臂来回弯曲,意似飘忽。梁萧看出厉害,不敢硬接,后退半尺,施展“碧海惊涛掌”,虚空抓拿,运劲相抵。
花晓霜从旁观战,眼看二人出手并不迅疾,略略放下心来。却不知二人掌指间劲力磅礴,超乎常人想象,四面紫竹抵敌不住,纷纷向外弯折。梁萧拆了数招,忽有所悟,原来萧千绝右指使的是剑法,左掌则取法单鞭。他一明其理正欲设法破解,不料萧千绝左掌直戳竖劈使出画戟的戟法,右拳大开大阖却是铜锤的锤法。
片时间,萧千绝凭一双赤手变出诸般兵器,各类外门兵器,如万字夺、太极圈也被他随手化来,变化之奇,匪夷所思。梁萧迭遇险招,忽地记起幼时母亲曾提及“天物刃”,说是有一般变化名叫“百兵之变”,将天下各类兵刃招术化入拳法,错杂使来,变化灵动诡奇,远非真刀实枪能比。
再斗数合,萧千绝退了两步,左手如托山岳,右手虚扣弓弦,成弩箭之态,梁萧只觉锐风扑面,慌忙摆头,数缕鬓发飘然折落。他心中骇异:“老怪物了得,竟能凝气成锋发出无形之箭!”但见萧千绝气箭不绝,即以“滴水劲”相迎,劲风相交在空中嗤嗤作响。花晓霜瞧出其中凶险,情不自禁跨前一步。
萧千绝见“无形弩”奈何不得梁萧,沉喝一声,“百兵之变”化作“千锋一向”,掌力突然聚敛,大起大落,宛如雷轰电击,霎时间,一片紫竹林被他折损近半。梁萧左掌以“陷空力”化解来掌,右掌以“滔天炁”反击,双掌如转风轮,千变万化,将天风飒来、涛生云灭之态演化得淋漓尽致。萧千绝久斗无功焦躁起来,掌劲不衰,出手越发迅疾。梁萧只得以快打快。只瞧得林中青黑双影如风如电,花晓霜心惊肉跳,只觉双腿发软。
转瞬斗到百招上下,萧千绝长啸一声变出“万刃无形”来,这路变化是“天物刃”的最末一变,也是他生平大成之学,威力绝世,不下天下任何武功。梁萧只觉对方出手越发不可捉摸,更为可怖的是,四周一竹一石、细砂微尘为他内力牵引,均成杀人利器。当下拣起一截断竹,以竹代剑,使出“归藏剑”,左掌则使“碧海惊涛掌”,掌剑同施,一时不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