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绮听他自称宁儿,想起若干往事,心头微微一软,叹道:“你是师兄的亲生儿子,常青却是孤儿。你母亲随人私奔,你爹心中有气对你管教疏慢,对常青却十分钟爱,难怪你会恨他。唉,弄到这个田地,师叔也很痛心。”常宁将头磕得砰砰直响,连道:“师叔饶命,师叔饶命。”脸上涕泪交流哭得无法收拾。
骆明绮的心中十分矛盾,她单恋师兄“妙手佛心”,“妙手佛心”却只得常宁这个儿子,如果杀了,师兄必然绝后,倘若不杀,吴常青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她心念百转,对师兄之情终究占了上风,按住杀机,长长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搀常宁,忽觉一阵眩晕,不由厉声道:“孽畜,你对我用毒?”常宁身子一缩,早已贴地滚出。
骆明绮与毒为伍,体质异乎常人,中毒之余仍能动弹,手指一挥,欲施反击,不料背后风响,无俦巨力落到背心,竟已着了贺陀罗一记重手。贺陀罗怕她下毒反噬,这一掌蓄势而发,骆明绮跌出三丈有余,口中鲜血狂涌。
花晓霜惊叫一声扑上前去,只见骆明绮筋骨尽碎已然气绝,一双小眼兀自大睁。花晓霜想她为人乖戾,却对自己好得出奇,刹那间,泪水一点一滴落在骆明绮脸上。哭了时许,她拭去泪水,伸手合上骆明绮的双眼。
贺陀罗与常宁联手击毙骆明绮,但惧她临死反击,故而不敢近前。至此才信骆明绮已死,常宁奋身跳出,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花晓霜后颈。花晓霜听到风声,侧身避开,常宁收势不及,刺中骆明绮尸身,抬脚踢开,厉声道:“小娘皮,将《神农典》交出来。”贺陀罗还醒过来:“是了,常宁这厮见利忘义,如果学会用毒的本事,洒家岂非为他所制?”慌忙纵身跳出,也想抢夺《神农典》。
常宁心中焦躁,一匕刺向少女心口。花晓霜转身让过,脚下绊了一下倒在骆明绮尸身上,触手处摸到一个瓷瓶,眼见常宁挥匕扑来,顺手抓起瓷瓶向他猛掷过去。常宁一掌挥出将瓷瓶打得粉碎,内中药粉飞散,扑得他满头满脸。
常宁身子一颤,啊哟一声丢开匕首,双手捂面,扑通跪在地上。贺陀罗使“虚空动”刚刚赶到,见这情形忙不迭又跳开老远。只见常宁嘶声哀号,浑身连连抽搐,眼耳口鼻纷纷迸开,身上肌肤寸裂流出黑色脓血。
花晓霜惊诧不已,细瞧瓷瓶碎片,其中杂着一张发黄标签,字迹细若蚊足:“二十五份五行散”。花晓霜一愣,只听常宁口齿含混,嘶声叫道:“啊哟……乖师侄……救我……乖师侄……不……好姑娘……姑奶奶,女祖宗,救我,救我……”
花晓霜呆了呆,摇头叹道:“这是二十五份的五行散,无药可救,我……我也没法子。”她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常宁痛苦难熬,听了此话,绝望之余咬牙怒骂:“臭婊子,小娘皮,啊哟……老子将你……啊哟……把你……啊哟……臭婊子,女人都是臭婊子,我妈是婊子……啊哟……妈……救我,救我……啊哟……”哀号声凄厉万分,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常宁声气渐弱,四肢胸腹先后溃烂,连皮带骨化作一滩黑水,四面流淌渗入泥土。
众人瞧得心惊胆寒。贺陀罗眼珠一转,抢到花生身前,正要一掌拍落以绝后患,忽听花晓霜道:“贺陀罗,你还要不要活?”贺陀罗听她口气迥异平时,微微一怔,冷笑道:“此话怎讲?”花晓霜淡淡地说:“你方才不知觉间中了我的‘天残地灭摧心断肠大悲散’,你胆敢碰花生半根汗毛,便只得半个时辰寿命。”
贺陀罗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目不转睛盯着晓霜,手掌却停在花生头上。哈里斯冷眼旁观,忽道:“宗师,我看这小娘皮在骗你。”贺陀罗两眼一翻,怒道:“你懂个屁!”哈里斯吓得一个哆嗦退到一旁,默然不语。
贺陀罗见花晓霜神色淡定,了无怯意,不觉想起这少女已得毒罗刹真传。骆明绮方才以无形无象之毒制住萧千绝,乃是他亲眼所见,再想自己方才为常宁惨象所慑,确有片刻失神,花晓霜如果出手暗算,并非没有可趁之机。他生平贪生惧死,越想越怕,心头擂起鼓来,干笑道:“女大夫,你好会骗人啊?”
花晓霜淡淡一笑,说道:“你不信,不妨试一试,你先杀了花生,再给他抵命!”贺陀罗心下大怒:“此等生死大事岂有试一试的道理?”他见花晓霜把握十足,不觉又信了几分,心中暗暗焦急:“那毒药号称天残地灭,摧心断肠,发作起来必定厉害,只怕较之常宁所中之毒也不遑多让。”他不知“五行散”已是天下第一的毒药,一想到常宁死前惨状便觉心头发毛,不知不觉将手掌从花生头上移开。忽听哈里斯冷冷道:“宗师,你何不运功试试。”
一语点醒梦中人,贺陀罗运气一查,并无不适,不禁眼露凶光,冷笑道:“女大夫,你还真会骗人。”
花晓霜不退反进,跨上一步道:“这毒药与众不同,寻常运气岂能探出?你若不怕,不妨将中脉真气正行两次,逆运两次。”贺陀罗将信将疑,运气一试,忽觉丹田一阵刺痛,额上冷汗直冒。他惊恐之余,瞪了哈里斯一眼,暗骂:“臭小子,洒家一念之差,几乎被你断送了性命。”再瞧晓霜,见她面色木然颇有几分冷俏。
贺陀罗越瞧越心寒,眼珠一转,忽地笑道:“女大夫,你厉害,你说怎么办?”花晓霜道:“你放了花生,我给你解药。”
贺陀罗凝思片刻,终归性命要紧,慨然道:“好,洒家信你一次。”拍开花生穴道,抛了过来,心中暗暗立誓:“拿到解药,我叫你生死两难。”
花生退到花晓霜身边,花晓霜扶着他肩,身子微微一晃。花生慌忙扶住她道:“晓霜,你怎么啦?”花晓霜脸色苍白,低声道:“你别说话,扶着我便是。”贺陀罗不耐道:“女大夫,不要拖延,快给洒家解药。”
花晓霜长吐了一口气,歉然道:“贺先生,你其实并未中毒,我为救花生,只好骗你一骗!”她生平从未用过诈术,这么力持镇定,几乎耗尽心力,事情一过,只觉冷汗淋漓,双腿阵阵发软。
贺陀罗哪里肯信,怒道:“岂有此理,你耍赖么?洒家方才行功,气海分明有异。”花晓霜叹道:“真气忽正忽逆,若无消解之法势必伤及丹田,这是内功根本之理。你两正两逆,气海当然会刺痛不已。”
贺陀罗恍然大悟,继而气急败坏:“洒家鬼迷心窍,竟着了这小丫头的道儿!”一时面皮泛青,杀机流露。花生见势不对,一步抢上。贺陀罗冷笑道:“小秃驴滚开些,苦头没吃尽么?”花生一呆,想到自己打不过他,心中大急,低眉扁嘴,几乎哭了出来。
忽听萧千绝冷笑道:“小丫头愚不可及,方才贺臭蛇要解药,你给他便是,五行散也好,断肠散也行,给了再说别的。”贺陀罗微一冷笑,心道:“被这两个小家伙缠住,却忘了这个大敌。”回过头来,忽见萧千绝缓缓站起,脸上气色灰败,显然余毒未清,当下心中一定,笑道:“萧兄好硬朗,你自身难保,还要多管闲事?”
萧千绝冷冷道:“那又怎样?”贺陀罗笑道:“好说,这一次洒家不须帮手,再领教萧兄的高招。”他笃定萧千绝奇毒未解,故而放出此言。萧千绝冷冷一笑,说道:“何必老夫动手。”向花生一招手,“小和尚,你过来。”花生望了花晓霜一眼,花晓霜微微点头,花生这才走到萧千绝近前。
贺陀罗道:“要联手么?好啊,洒家一并接下。”萧千绝摇头道:“老夫说不动手,就不动手,贺陀罗,你信不信,我就地指点小和尚两招便能叫你栽个筋斗。”贺陀罗脸色一沉,冷冷道:“萧老怪,你瞧不起人?”萧千绝不动声色,淡淡说道:“贺陀罗,你怕什么?”
事关武林身份、江湖地位,不容贺陀罗退缩,只好说道:“指点就指点,萧老怪,你要多少时辰?”萧千绝道:“对付你,半个时辰就够了!”
贺陀罗怒极反笑,抚掌道:“好啊,洒家拭目以待!”萧千绝冷冷一笑,冲赵昺招手道:“小娃儿,你也过来。”赵昺依言过去。萧千绝俯腰拈了两枚粘土捏成小丸,低低咳嗽一声,缓缓道:“你俩用这泥丸来打弹子玩耍。”
花生摸着光头,不胜惊奇,可他性子随便,无可无不可,萧千绝这么一说,他也立马照做。贺陀罗冷眼旁观,心中十分不解:“真是儿戏,萧老怪弄什么玄虚?”
萧千绝在地上一左一右掘了两个小孔,相距丈余,说道:“左边是和尚,右边是小娃儿,谁将泥丸打入对方孔中,就算谁赢!”他对赵昺道:“小娃儿,你先来。”赵昺孩童心性,一涉玩耍,精神大振,瞄了一瞄,屈指轻轻一推,将花生的泥丸碰得靠近孔洞。轮到花生,他屈指一弹,泥丸笔直射出与赵昺的泥丸一撞,自家泥丸没破,赵昺的泥丸却被击得粉碎。
花生歉然道:“小娃娃,对不住。”萧千绝又捏一个泥丸,花生再试,这次却将自家泥丸弹破,赵昺嘻嘻直笑。花生十分羞窘,大声说:“不算,不算。”又捏一个泥丸,一指弹出,两个泥丸一撞居然粘在一起,花生环眼圆瞪,望着泥丸,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