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话一出口也觉不雅,面皮微微一热。柳莺莺见他尴尬神气,忽地忆起少年时节,自己与他浪迹天涯、轻薄斗口的旖旎风光,心头泛起一丝甜蜜,痴痴想了一阵,止住众人喝骂,说道:“咱们还有正事,不用理会他。”不瞧梁萧,拍马便走。
梁萧一怔放手,火流星又蹿上去傍着胭脂奔跑,不时挨挨撞撞试图挑衅,风怜使尽气力也驾驭不住。胭脂驯化已久,没有柳莺莺号令,不敢妄动,唯有竭力闪避。其他人瞧得气愤,又骂了起来,只碍于梁萧武功,不敢动手教训。
柳莺莺被火流星扰得心烦意乱,大声叫道:“梁萧,马儿你自己管好些。”梁萧冷笑一声,忽道:“你是你,我是我,我的马儿与你有什么相干?”柳莺莺一呆,颤声道:“说得好,你与我从来没有什么相干。”梁萧听她嗓音有异,微感歉疚,叹道:“莺莺,我……”柳莺莺不待他说完拍马便走。火流星撒开四蹄,紧追不舍。
彩凤与他人密议:“大伙儿催马,把这大胡子抛到爪哇国去。”众人纷纷打马狂奔,行了一程,回头一瞧,梁萧仍在一丈之外,不禁纷纷咋舌:“这厮到底是人是鬼?”
又奔一程,柳莺莺缓下马来,她虽不说话,同来的却都是“十二禽”中的女流:彩凤、青鸾、黄鹂、云雀,一个个气量狭窄、口齿伶俐,以彩凤为首,少不得冷言冷语讥刺梁萧,一会儿讥他胡子太多,一会儿又嘲他脸上留有刀疤。梁萧泰然处之,风怜听不过去,开口与她们争辩,但对方人多口利,风怜分辩不过,气得泪花儿乱转,举目看去,柳莺莺低头前行,也不知想些什么。
到了午后,众人下马用饭,彩凤等人燃起篝火烹煮饭食。风怜也取了肉脯,用小刀切碎,裹在面饼里递给梁萧。梁萧接过,咬了一口,忽觉有异,掉头一看,两道森冷目光透过柳条射来。
梁萧心想:“我对她不住,她心中恨我也是应该。”想着叹了口气,正要埋头吃饼,忽听脚步声响,举目一看,柳莺莺径直走来,梁萧见她眼神异常,不由起身道:“莺莺……”
柳莺莺一言不发,伸手从背上取下一个锦囊,抽出一张早已枯败的柳笠,双手一搓,柳笠化为飞灰四散飘洒。梁萧口唇翕动,终究没有说话。柳莺莺掉头走回,盘膝坐下,一动不动。
梁萧盯着地上粉末,心烦意乱,抬头望天,忽见东北方飞来十多只鸟雀。他通晓兵法,精擅风角鸟占之术,看这鸟雀来得惊乱,心念一动,冲口说道:“东北方有杀气!”柳莺莺哼了一声,彩凤却冷笑道:“胡说八道,你当自己是神仙吗?”话音方落,东北方升起两声尖利的铁哨,同时一支火箭蹿上高空,啪地散成橘黄火光。
柳莺莺腾地站来,锐声叫道:“黑鹰求援!”她跃上马背向火箭起处冲去,衣袂飘飘仿佛一朵绿云。众人均是瞧了梁萧一眼,神色惊疑,也纷纷上马追随柳莺莺而去。
梁萧正要跟上,忽听风怜道:“西昆仑,你上哪儿去?”梁萧道:“她们遇上大敌,我怎能不加援手?”风怜略一默然,低声道:“大首领她……她是你的情人么?”梁萧略一默然,叹道:“过去是。”但觉身后悄无声息,回头望去,风怜两眼迷离,脸上泪痕斑斑。
梁萧心神一黯,欲要安慰几句,忽见风怜脸色发白后退一步,捂着脸跳上马背,催赶火流星向西奔去。梁萧望她背影,叹了口气,施展轻功奔向东北。
不久望见柳莺莺身影,梁萧随众登上一座浅丘。举目望去,前方原野上狼头耸动,其势不下千头,狼嚎此起彼伏,惊心动魄。狼阵中围了四十多人,众人坐骑多被咬伤,纷纷舍马步战,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手持一对鹰嘴刀,刀光一闪便有狼头滚落。梁萧心想:“此人就是黑鹰么?”
柳莺莺见梁萧赶来,心中纷乱如麻,可是情势危迫一时无暇计较。梁萧凝望时许,忽道:“狼阵趋退有度,攻守得法,必然有人暗中指使。”阿莫奇道:“为何不见有人?”梁萧道:“换了是我,有两个法子足以藏身,一是混入人群、暗中调度……”彩凤怒道:“你说什么?黑鹰会是天狼子的走狗?”众人应声怒目相向。
梁萧不及辩解,忽听柳莺莺喝道:“下马,上弩”。众人弃了马匹,手持“八臂神弩”,背倚浅丘,箭镞对准狼阵。柳莺莺将鞭一挥,乱箭齐出,数十头恶狼立时毙命。
狼群忽地躁动起来,东一团,西一撮,三三两两逃出弩机射程。柳莺莺见状,正要喝令上马追击,忽见群狼在远处结成两团,一左一右,兜了一个大圈子,好似两道浊流向众人后方绕来。众人转身欲射,狼群忽又合流从前扑至。柳莺莺下令结成圆阵,弩箭外向,只见狼群忽东忽西,叫人难以测度,众人射出弩箭大多落空,须臾一盒弩箭射尽,众人不及上弩,狼群齐声嚎叫狂奔扑来。天山众人只好丢下弩机,拔刀相迎,一时人声叱咤,狼群哀嚎,人与狼殊死相搏,斗成一团。
梁萧摇头道:“擒贼先擒王,不找出首脑,狼群终究难灭。”忽听阿莫涩声道:“这么说,老阿莫倒想瞧瞧西昆仑擒贼擒王的手段。”梁萧回头望去,老头手按伤臂,神色漠然,不由笑道:“说得是,阿莫老爹大可壁上观望,看我逼那天狼子出来。”
他迈开大步,走下浅丘,两头恶狼欺他空手,迎面便扑。梁萧身形一错,双手抓住二狼颈皮,两头恶狼凌空扑腾,无处着力。这时一头黄狼扑来,梁萧将左手活狼迎上,“陷空力”内收,两头狼首尾相接黏在一起,任由如何挣扎也是无法分开。
梁萧身形飘忽穿行于群狼之间,凡有狼来如法炮制。不一时,他两手各粘了五头恶狼,张牙舞爪,狰狞异常,好似两串活狼结成的长鞭。狼群似乎听了招呼,纷纷向梁萧扑来。梁萧笑道:“来得好。”“滔天炁”注入狼鞭,左右挥舞,仿佛雷霆扫过。一时血肉横飞,哀嚎不断,梁萧的身边狼尸枕籍、不可计数。
梁萧深入狼群吸引群狼攻势,柳莺莺趁机下令发箭,狼群内外交困,倒毙无算。突然间,一声长嚎自狼群中响起,群狼夹起尾巴掉头便逃。梁萧笑道:“哪里走?”手中狼鞭一抖,一左一右向嚎声起处掷去,猛可间,一头白眼巨狼人立而起,前爪连挥,拨开狼尸。
梁萧动如闪电,劈手抓向巨狼头顶,嗤的一声,他的手中多了一张狼皮。地上一个人滚出丈外翻身站起,只见他微微佝偻,浑身精赤,毛发黑漆漆地盖住面孔。他盯着梁萧,发声尖啸,遍体毛发根根竖起。
柳莺莺不由叫道:“当心,这是天狼功,毛发也能伤人……”梁萧闻如未闻,两眼定定瞧着手中的狼皮,柳莺莺心中有气:“我何苦为他担忧?这厮不知好歹,死了更好!”忽听梁萧仰天大笑,众人都觉奇怪,彩凤努嘴道:“大胡子疯了吗?一张狼皮有什么好笑?”天狼子也觉莫名其妙,躬腰探爪,呆呆瞪视梁萧。
梁萧笑罢,朗声道:“天狼子,你避开我一爪也算有点本事。如果全力相搏,你斗得过我吗?”天狼子仍是眼珠乱转,一言不发。梁萧笑道:“不敢答么?好,你接我三掌,我饶你不死。”
他这话咄咄逼人,天狼子怪啸一声,浑身毛发耸起。梁萧纹丝不动,长吸一口气,张口喷出。天狼子只觉劲风扑面,口鼻窒息,浑身毛发向后飘飞。他惊骇欲绝向后蹿出。梁萧喝道:“还没完呢!”手臂抡转,正要出掌,忽听柳莺莺叫道:“且慢!”梁萧势子一顿,问道:“怎么?”
天狼子趁机退到丈外,肌肤微微发麻,饶是他凶残绝伦也不由心生怯意:“他一口气将我吹成这样,倘使出掌,我还有命么?”双眼左顾右盼,萌生退却心思。
柳莺莺飘然上前,冷冷道:“他杀了我三名属下,这笔账先得算一算。”梁萧皱眉道:“你要出手?”柳莺莺不耐道:“这一阵,你让不让?”梁萧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深知劝也无用,叹道:“也罢,你当心。”袖手退到一边。
柳莺莺见他说到“当心”二字,眉梢眼角,关切之色绝非伪饰,不由胸中一酸,黯然时许,她长吸一口气压住心底波澜,扬声说道:“天狼子,你我斗了多年,今日也该做个了断!我问你,朱雀是你杀的么?”
天狼子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柳莺莺冷冷道:“我却忘了你是个哑口畜生,不会说人话。”莲步轻移,飘然拍出六掌,梁萧识得这招“冰花六出”,较之当年,柳莺莺双掌交换间隙带上了“梭罗指”的功夫,招式绵密,防不胜防。天狼子不敢硬接,形如狸猫向左蹿开。
柳莺莺一声娇喝,使招“冰河倒悬”,纵出丈余,掌劲重重,向天狼子罩落。天狼子对她掌上寒劲十分忌惮,一蜷身,闪电般又滚出丈余。柳莺莺一掌拍空,拧腰旋身,衣带当风,飘然点出七指。天狼子躲闪不及肩头挨了一指,嗷嗷大叫,翻身跃出数尺。尚未停下,忽又蹿上,扑跌纵跃,掏抓挠拿,口间嚎声不绝,身法快得出奇,恍若一道闪电绕着柳莺莺转了三匝,嗤啦一声,柳莺莺的翠色水袖被他一抓而裂,露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小臂,众人骇然齐呼。天狼子一招得手,厉声长嚎以壮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