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险死还生,掉头望去,萧千绝紧抿嘴唇,目光游移不定。两个元军挺枪扑来,萧千绝转身扬手,抓住双枪反送回去,那两人哼也未哼,登时倒地毙命。
他这一转身,梁萧赫然看见他背后插了两支羽箭,心头急往下沉。萧千绝身被重创,使出这一招已很勉强,毙过二人禁不住步履踉跄。忽地一记流矢射来,正正贯穿他的左胸。他眼前一眩,不由倒退三步,几个士兵抡刀挺枪趁势向他杀来。
刀枪未到,紫芒星闪,天罚剑横天划来,三个元军登时了账,其他人发一声喊,纷纷狼狈逃开。梁萧一跃而上扶起萧千绝,且战且退,退到一边的“天元阁”上。这所阁楼是他向年学算之地,地处天机宫中心,高达九层,窗开八面,楼道逼仄陡峭,十分易守难攻。
两人居高临下,元军急切间不敢冲上,只向阁中放箭。一直退到顶层,羽箭才难射到。萧千绝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微微喘气。梁萧望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万不料自己孤危独绝的时候,与自己并肩杀敌的竟会是萧千绝,更不料生死关头,老魔头居然舍身相救,代他挡下夺命羽箭。
一刹那,无数念头涌上心头,梁萧望着这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心中恍兮惚兮,不禁痴了。
萧千绝忽一抬头,口角淌血,目视梁萧道:“小丫头与小和尚真走了吗?”梁萧默默点头。萧千绝双目一亮,傲然道:“好得很,老夫欠他俩一条命,今日到底还了。哼,老夫生平恩怨两清,从不欠人。”说罢目中威棱毕露,纵声长笑。
萧千绝为人极重恩怨,当日被花生和晓霜所救,之后一直遥遥跟随二人。花晓霜三人多年来闯荡江湖,安然行善,全赖萧千绝暗中护持,将恶事凶事尽都包办。后来花晓霜遇上了情师徒,又听到梁萧的消息,结伴南来到了括苍山前。萧千绝不便相随,觅地饮酒,谁知不过一日,又听说元军攻打天机宫。萧千绝杀入宫中欲助花晓霜、花生二人脱身,孰料遇上了梁萧。
方才他见梁萧难逃箭射,本可袖手旁观以求自保,谁知紧要关头仍是挺身而上,事后想来,也觉莫名其妙。他得知恩人脱险,心中快慰,笑了两声,气息稍弱,脸色越发灰败,瞅了梁萧一眼,淡淡说道:“小子,你不是恨我得很吗?如今要杀老夫十分容易,干吗还不动手?”
梁萧默默注视萧千绝,老魔头双目如炬,生死在即也不退让。突然之间,梁萧怨恨烟消,心中只余悲悯,叹道:“罢了,萧千绝,我不杀你了。”
萧千绝冷笑道:“让你杀你不杀,你这小子倒也古怪!”梁萧冷冷道:“你老怪物做事又何尝不古怪?”萧千绝八字眉向下一垂,点头道:“说得好,我是老怪物,你是小怪物。”梁萧点头道:“不错,你是老怪物,我是小怪物。”
萧千绝一愣,看了梁萧一眼,忽地纵声大笑,笑声未歇,他双目陡张,拔出胸前羽箭忽地挥手掷出。这时一名元军正从窗外走廊边冒出头来,这一箭正正刺穿他的胸口,将他带得飞下阁楼,长箭穿胸而过,劲急不减,嗡的一声又将楼下一名千夫长钉死在地。元军齐发一声喊,惊得纷纷退下阁楼。
萧千绝掷出这天雷霹雳似的一箭,放声长笑,只笑了半声,脖子一歪,盘坐而逝。
元军密层层地围住阁楼,均为萧千绝临终一箭所慑,一时无人胆敢上楼。忽见一顶八人大轿分开众人,急急赶来。轿上跳下一人,盔甲镶金错银,极尽华贵。一名千夫长匆忙上前,跪道:“镇南王,梁萧与一名反贼藏在楼顶,居高顽抗,还请王爷下令。”
脱欢额上青筋暴突,此次损兵折将却没逮住一个俘虏,他惊怒欲狂,深感对朝廷无以交代,盯了天元阁一眼,恨声道:“放火烧楼,逼他们下来。”千夫长迟疑道:“可是,明先生说了,不许用火。”脱欢瞪他一眼,冷笑道:“他是镇南王,还是我是镇南王?”
千夫长心头打了个突,匆匆发令放火,刹那间,火箭如蝗向天元阁射去。不一阵,天元阁火光熊熊,烧得毕剥作响。
火烧得正盛,忽有一道人影越过人群飞掠而来,黄衫白须,正是明归。他奔到脱欢身前,惊道:“大王,为何放火烧楼?”原来明归守在石阵,指挥诸军出入,望见天元阁火起,大吃一惊,匆忙赶来。
脱欢正在恼怒,闻言怒道:“本王做事要你多说?哼,一个逆贼也没拿住,你叫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诸军听令,将这劳什子天机宫烧个精光,出出本王这口鸟气。”明归大惊,不及阻拦,又见千箭齐发射向其他房宇,火借风势,天机宫烧成了一片火海。
明归看着冲天火光,不禁呆了,他十多年来处心积虑要从花无媸手中夺回天机宫,甚至不惜委身外族、引兵攻打,谁料到头来所有心血付之一炬。他又心痛,又愤怒,望着冲天烈焰,心头也似被火烧灼。
明归一咬牙,跪拜下来,沉声道:“大王,还看明归多年追随的份上,速速下令灭火,救出屋内图书。”脱欢冷冷道:“本王决断的事从来不改。你好好指挥军队去,烧几座房子,几本图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正说着,忽见明归抬起头来,眼里迸射凶光,不觉惊道:“你做什么?”
他惶急起来抽身想要后退,明归早已跳起,双掌齐出,正正击中他的胸口。这一掌全力发出,将脱欢的肋骨打塌了大半,脱欢口吐鲜血,俯下身子欲要拔剑,却被明归抓住头颅,向右一拧,脱欢喉骨碎裂,哼也未哼就委顿在地。
明归击毙脱欢,众军无不愕然,继而刀枪齐上。明归大吼一声,挥掌拨打,片时间,连毙十名元军,可背上也中了一箭,深入肺腑。他奋起神威,挥掌震死一名元兵,跌跌撞撞蹿了数步,忽觉后心锐痛,一根长矛刺入后心,明归回掌击断矛身,头也不回,发疯似的向“天元阁”扑去,尚未奔到便已伤重不支,一头扑倒在地。
明归早已觉不出疼痛,两眼也被鲜血迷糊,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嗓音:“明归哥哥,你又在天元阁看书么?嗯,我问你,咱们为何要守护这些书呢?”“小媸,是你啊?这些书么,都是祖先们用性命保下来的。爸爸说过了,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故而不管花家还是明家,但使活着一天便要誓死守好这些书……”
“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明归的神志一清,奋力挣扎起来向天元阁走了两步,双手虚抓,似要将火光拨开从中拿出什么。此时间,他的身边呼声大作,刀枪如雪花飘落,明归一个趔趄,顿被湮没在下方。
远处响起一串马蹄声,土土哈骑着战马迤逦而来。一名百夫长面如土色,上前涩声道:“大将军,明归阴谋弑主,镇南王已殉国了!小人护驾不力,还望大将军责罚。”土土哈冷冷瞧了脱欢的尸体一眼,并不说话,抬眼望着天元阁,烈火明亮,只一阵的功夫已然烧到阁顶。
忽然间,只听阁楼上有人高声歌道:“草木青青,远来友人,山花绽笑,明月开怀;春光过眼,只是一瞬,你我情谊,可传万载;白云悠悠,只是须臾,你我情谊,千秋如恒;草木青青,远来佳宾,心如金玉,振振有声,佳人绽笑,少年开怀,友人是谁,说与你听,西方巍巍,大哉昆仑!”歌声雄浑高旷,一刹那,众军眼中都似有了幻觉,在熊熊火光中瞧见一座大山,绵亘东西,巍峨异常。
唱罢此曲,那人一声长笑,冲天而起,土土哈端坐马上,凝如磐石,徐徐高举右手。
笑声忽歇,一道离离紫电飞泻而下。土土哈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钢牙一咬,手臂挥落。一时间,千箭齐发,密如飞蝗。
出乎众人意料,梁萧避开箭雨,反身钻入火焰,炎炎大火,竟成绝妙屏障,火势冲天,无人敢于冲进阁楼。梁萧算计精准,天罚剑一路向下,斩梁断柱,摧枯拉朽,天元阁受力应力的所在尽被截断,顷刻间摇摇欲坠,活是浴火的怪物,发出吱呀呀的悲鸣。
梁萧身子落地,一掌送出拍中一根立柱。天元阁早已岌岌可危,只听一声巨响,整栋阁楼应手倒塌,势如天崩雷动,披火带风直向西北方压下。楼下的元军躲闪不及,一时死伤惨重,梁萧借此声威向前猛冲,剑光与火光相乱,断是难分彼此。
纵如土土哈也没料到他出此奇计,他正当其锋,侥幸逃脱性命却被一根火木击中战马,摔落马下,浑身欲裂,仓促间不及发令,眼望梁萧分江辟海,一口气突出数里,直奔栖月谷口而去。
土土哈猛可明白了梁萧的居心,挣扎起来下令追击,可已迟了一步,梁萧几个起落钻入了天机石阵。
明归一死,元军中再也没了深谙石阵的能人,这一座石阵是华夏智慧所聚,纵无天机三轮,依然厉害无比。梁萧一入石阵,如鱼得水,每一尊石像都成了他的帮手,随他破敌,任他躲藏,宫内的元军无人指点,一旦入阵,纷纷陷身其中,想要找出梁萧好比大海捞针。
梁萧借着阵势神出鬼没、杀伤无数,他算定元军精锐进宫,阵外的元军势必虚弱。不待更多元军追来,他翻翻滚滚一气杀出石阵。到了阵外,背上又中一箭,所幸未中要害。他咬牙苦战抢到一叶小船,逼迫船夫顺流向下,到了彩贝峡口,元军矢石乱下,小船惨被打翻。梁萧藏身船下,船底反成盾牌,上方矢石击中船底,要么嵌入,要么弹开。有人乘船逼近,均被他由下戳穿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