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皆哗然。秦伯符厉声道:“明归,你再是猪狗不如,也不至欺骗十多岁的少年人吧!”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归脸色漠然,花无媸却老脸一热,瞥了他一眼。其他人都感忿怒,纷纷叫骂,明归两个人质在握,心中笃定,哈哈笑道:“小子,你如此帮这个病丫头,莫非是喜欢她?哈,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如灵鹤秋山一般,是个痴情种子!”
梁萧摇头说:“我只知道,晓霜真心待我好,我也真心待她好。”他这番话字字发自内腑,说得十分恳切。花晓霜呆呆瞧他,便如痴了一样。花清渊纵然性情平和,也不由怒血上冲,大喝:“明归,你发誓不算,也不怕天诛地灭吗?”明归笑道:“天地算个屁?小畜生你自管骂。两个人质比一个稳当。弄死一个,还有一个!”说着抓起二小,大步流星,走下灵台。
花清渊眼见明归进入“两仪幻尘阵”,束手无策,急道:“怎么办,怎么办?”他团团乱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花无媸皱眉说:“胡闹,你是一宫之主,怎可临危自乱?”转身喝令众人,“开启宫内枢纽,逆转两仪幻尘阵。”
花清渊听得一愣,叫道:“如果这样,萧儿与晓霜岂不危殆?”花无媸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只有赌一次了。明归一时不能逃离天机宫,便一时不会伤害两个孩子。让他脱身,才是危险。如果三人陷在阵中,时间一长,以梁萧的智巧,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花清渊但觉有理,急去开启机关。
明归在石阵中行走多年,早已惯熟,这时急欲脱身,行走如风。走了约摸二里,忽觉不对,举目四顾,发现石阵已被逆转,不由破口大骂:“花无媸这臭婆娘!”他深知天机宫里,只有花无媸想得出这种险招,一时风度尽失,贱人婊子一通乱骂,花晓霜听得难受,伸手捂住双耳。
明归骂了一阵,忽又沉静下来,瞧了梁萧一眼,冷笑说:“小娃儿你莫想趁机弄诡?”反手将晓霜点了穴道,搁置一旁,左手抓着梁萧后心,右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阵法。
石阵忽正忽逆,变化不穷,阵中的石像未曾有变,是以高明算家,仍可通过一尊石像,推演出全阵的变化。明归身陷“刺客境”,心急如焚,定睛瞧着一尊“豫让潜厕”的塑像,用心推算不已。
豫让是春秋时晋国人,为替主人智伯报仇,潜伏在茅厕中刺杀赵襄子,却事败被擒。赵襄子也是气度特大的人物,认为豫让忠于故主,慨然将他释放。后来豫让又两次刺杀赵襄子,全都失手。最后一次被兵马围住,昂然不屈,伏剑自杀。在这“刺客境”中,都是这种仁义刺客的塑像,个个蓄势待发,气势无比凌厉。
一时沉寂无声,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见她双眼噙泪,定定望着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花晓霜见他笑容洒落,心中一暖,不由释然了许多。
明归抬眼瞧见,冷笑说:“你们眉来眼去,现在可不是时候。”二人双颊发烫,各各低下头去。明归冷笑一声,低头又算一阵,忽听梁萧说:“算错了。”明归脱口骂道:“放屁。”可转念又想:“这小子算学高明,也许真的错了。”想着倒回重算,果然忙里出错,算错两步。一时惊疑不定,阴阴笑道:“小娃儿,你一意指点我,不怕我出了石阵,第一个宰你出气么?”梁萧笑道:“左右是死,死前挑挑你的刺儿,也是一件快事。”
明归心中狐疑,盯着他瞧了半晌,却瞧不出什么名堂。但他算出所在方位,终是大觉快慰,长笑一声,方欲起身,忽觉梁萧手臂突起,肘击自家腰胁。明归本当他深受重伤,不料他还能挣扎,不由心头惊怒,急扣梁萧背心要穴。就在这时,他背心一寒,一股凌厉杀气汹涌而来。明归心中咯噔一下:“糟糕,有埋伏。”急欲转身,梁萧趁机发力,大喝一声,从他的掌心挣脱出去。
明归一个分神,丢了人质,心中大为惶急,可是身后杀气浓烈,不容他不回身抵挡。谁知转身一瞧,身后鬼影也没一个,只有一尊石像缓缓移来,屈膝捧鱼,却是一尊专诸塑像。专诸是春秋时吴国的大刺客,曾将鱼肠短剑藏于四腮鲈鱼,刺杀了吴王僚。这尊塑像托盘蹲身,短剑欲出,气势凌厉诡异。
明归瞧得惊疑:“难不成我紧张太过,生出了幻觉。”急急转身,却见梁萧抱着晓霜纵跃如飞,靠近燕国刺客高渐离的石像,不禁怒从心起,大喝:“臭小子,你往哪儿逃?”他疾步追赶,梁萧有伤在身,又怀抱一人,步子迟慢,只明归赶近,避无可避,转身使招“舞阳奋戟”,虚晃一枪。明归见梁萧招式刚猛,心有忌惮,身形一缓。梁萧趁机退到高渐离的石像后面。
明归跟踪赶到,看见梁萧背脊,登时伸手抓出。这记“飞鸿爪”还没使足,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激得明归汗毛倒竖。他慌忙煞住去势,拼力向后一跃。这一来,“飞鸿爪”威力大减,中指划过晓霜右腿,带起一溜血花。
明归倒退两步,心头突突直跳,高叫:“何方高人,鬼鬼祟祟算什么?”可是没人答话。他转过石像,也没瞧见人,唯有一尊石像,左手展图,右手持匕,侧目顾视,正是荆轲刺秦、图穷匕现的模样。荆轲雕琢如生,双眸凌厉绝伦,犹如搏兔之鹰。明归和它四目相交,明知是尊死物,也不觉心头生寒。他连遇怪事,纳闷已极,转眼一瞧,梁萧挟着花晓霜,飞也似转到一尊石像后面。明归快步抢上,却见石后空旷,不见两人的影子。
梁萧背着花晓霜奔出三百多步,忽地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吐出两口鲜血。花晓霜支撑着从他背上滚下来,急道:“萧哥哥,你伤得重吗?”话没说完,眼泪先滚了出来。梁萧喘笑说:“不碍事。”伸手入怀,摸出一方砚台,“你看,我那一掌,都打在这砚台上了。”花晓霜又惊又喜,只见丹砚龟裂,被梁萧一握,登时四分五裂。
梁萧心中暗叹:“可惜,为了取信明老儿,出手重了一些。”原来,他趁众人说话,将算题时用的端砚泼去墨汁,塞进衣内,假意引掌自残,引诱明归擒拿,好与之同行,伺机救出晓霜。明归年老成精,骗过此人谈何容易,所以那一掌落得极重,以至于击碎砚台,伤及内腑。这招苦肉计至险至危,如果明归一时性起,将他当场击毙,或是途中点了他穴道,梁萧都是徒唤奈何。
所幸明归一人抓着两人,为了省力快走,没有封住两人穴道。一路上,梁萧不动声色,心中不断谋划。等到进入刺客境,眼看明归算错步数,便假意替他纠正,让这老狐狸放宽心思,再瞧得专诸石像迫近明归身后,相机使出一招“朱亥挥锤”。依照石阵方位,这招“朱亥挥锤”之后,正是那招“专诸献鲈”。
梁萧被明归扣住后心,使出“朱亥挥锤”,原本再难变招。但他时机把握极巧,这一招才出手,专诸石像也已移到,呼应前招,代他使出了那招“专诸献鲈”。石像出招,杀气自生,明归一分心,竟被梁萧逃出手底。
后来明归追上,梁萧故伎重施,使出一招“舞阳奋戟”。“舞阳奋戟”、“渐离击筑”、“图穷匕现”本是三招连环,一气呵成。梁萧使过“舞阳奋戟”,退到高渐离的石像后方,石阵运转无时无休,高渐离、荆轲两尊石像向前移动,恰好代他变出后面两招。虽是石像,但凭这两大豪士纵横千古的奇气英风,仍将明归吓退。想当年,花流水设下八百石像,本意传承武学,万没想到,数百年后,他的隔世传人,竟会妙想天开,以此石像震惊强敌。
梁萧喘息已定,一低头,忽见花晓霜裤脚殷红,捧过一看,她的小腿上竟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花晓霜先时惊惶太过,没有觉出疼痛,这时一眼瞧见,忍不住呻吟起来。梁萧将她血脉封住,撕下衣衫裹扎,忽然他身子一震,回头望去,不觉瞠目结舌。
花晓霜见他神情古怪,循他目光看去,来路斑斑点点,竟是血迹。她的脸上失去血色,两人四目相对,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血迹好比一个路标,明归心思狡诈,不会漏掉这个线索。光阴流逝一分,危机便迫近一程,花晓霜略一沉吟,抬头说道:“萧哥哥,你先走,明归爷爷还要用我胁迫爸爸,一定不会害我。”她表面平静,心内却苦涩难言,话没说完,眸中泛起蒙蒙泪光。
梁萧心念数转,点头说:“也好!”花晓霜虽有舍身的念头,深心里仍然盼望梁萧突出奇计,再携自己脱险,决料不到梁萧答得这样爽脆。一怔间,梁萧一指点来,她胸口一麻,身子无法动弹。花晓霜吃了一惊,正要询问,可一口气堵在喉间,说什么也吐不出来。
梁萧脱掉花晓霜的外衣,捡起一根枯树枝,将外衣盖在上面。花晓霜恍然大悟,欲要喊叫,却出不得声,欲要阻拦,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梁萧深深看她一眼,蹲下身,笑道:“乖乖的,呆在这儿。”忽见花晓霜脸上泪水纵横,也不觉眼眶酸热,强笑说:“晓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