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上。
司马策见无尘而来,甚是惊喜,连忙作揖。
无尘道:“安王何在?”
司马策道:“安王正在书房之中。”语罢,正要给无尘带路。
无尘道:“你无须多礼,我亲自去罢。”
司马策想到他们兄弟相逢,若是太拘于礼节,反倒是不好。便依了无尘,随他自去。
楚霄的房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只见安王拿着一本书,专心致志看着。若是兴致来了,时不时会高声诵读出来。
他先是拿了一本《三五历纪》在手,嘴里絮叨念道:
“天地混浊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尺,盘古日长一丈。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他念了一会,轻笑了起来。然后又将书放下,拿起另一书。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举直错诸枉,****服...”楚霄正念到这一句,却听闻身后声音传来。
“举枉错诸直,****不服。”楚无尘浅笑答道,然后称呼道:“大哥。”
楚霄转头后望,见此人面孔,脸上立马布满愉悦的表情,惊呼道:“二弟。”
他连忙起身,丢掉手中的书。
二人搂在一起,楚霄甚是高兴。
二人坐下,无尘道:“大哥刚才看的可是《论语》为政篇第一条和第十九条。”
楚霄道:“没想到你能将论语熟稔于心,不错。”
无尘笑道:“大哥过奖了。比起你的四书五经,拿捏自如,我还差远了。”
楚霄自负的笑了起来。
无尘道:“近日阳光明媚,不温不火,六月之中实属难得,大哥怎会一人待在书房?”
楚霄听此,满是愤慨道:“你以为我不想?我本来想去舅舅家与他商讨国是,却总被他阻拦,理由一大堆。烦都烦死了。”说时,双眼斜瞟门外,满是怒意。
无尘知道他说的是谁,便笑道:“父王常常称赞司马策,说他有老相风范,乃是大才呀。”
楚霄满脸不屑道:“真是有了左相风范我才看不惯。他跟他爹一样,就知道哆嗦。我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竟派他来监视我。”
无尘道:“父王处事向来周到,你怎能妄议他呢?”
楚霄烦躁道:“算了算了不说了。”
无尘满是尴尬。
楚霄脸色转得很快,随后便开口笑道:“你今天怎么也有空到我这里来呢?”
无尘道:“无尘出京数月,之前在边关与三弟共忆起年少之事,觉得有趣。我们二人讨论起大哥您,都倍发思念。这下一回京,便来看你了。”
楚霄笑道:“这老三,不愧小时候我那么疼他,这么远还能想起我,真是不错。”
无尘道:“是啊。想起我们少年时候,一起嬉笑玩耍,天真无邪。现在思之,宛在昨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啊。”
楚霄道:“二弟你也真是。旧日时光一去不返,又何必像个女子一样,苦苦怀恋,大丈夫应该活在当下,朝前看,不是么?”
无尘满脸尴尬,只好附和着说是。
楚霄拿起手中《论语》,道:“这书虽然枯燥繁杂,再看起来倒也有另一番韵味。”
无尘愣了愣,笑道:“无尘近日常常为一问题所苦恼,想请教大哥。”
楚霄道:“额?说来听听。”
无尘道:“如何可以从政?”
“如何斯可以从政矣?”楚霄嘀咕道,这乃是孔子的学生子张问政于孔子。二弟怎会不知?虽是如此,楚霄自负于心,以为他忘了,便顺口念道:
“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
无尘道:“何为五美?”
“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何为四恶?”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无尘一脸苦恼道:“虽是如此。可我几个月中,常常见到一些官吏,满嘴仁义道德,四书五经吐纳于心,可所为之事,却是随意迁怒,妄加杀人,于政令不顾......”
楚霄这才看清无尘真实目的,掷书于桌上,拍案道:“你说的是我么?”
无尘道:“大哥。”
楚霄满脸愤怒道:“我正好奇你对论语倒背如流,怎有问题请教我,原来是含沙射影,教训我来了。”
无尘急忙道:“大哥息怒,无尘怎敢教训大哥?”
楚霄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受了那老头子的教唆,来教训我来了。不就是杀了几个小小的守卫么?有何不可?这夏桑国,乃明日我之天下,有谁我杀不得?”他说道最后一句时,脸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表情甚是狰狞。
楚无尘沉默不语。
楚霄稍稍平复了,又道:“还有那个楚令。我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对。可是一个小小的中常侍,至于你们都来反对我么?”
无尘低声答道:“楚令本是楚家子弟,乃是忠义之士,大哥你又何必为难他?”
楚霄厉声道:“什么叫为难?他乃父王亲近之人,大可以在父王前告发我。却没想到他故意使出苦肉计,引你们来责难我。他之生死褒贬,与我有何干系?”他似乎已经沉浸在愤怒之中,早已失去了理智。
楚无尘未料到他大哥变化如此之快,如今正是在气头上,什么话也听不进了。急忙告退。
“为什么你们都不懂我?”书房内咆哮声传来,紧接着可以听见撕书的声音。
楚无尘想起楚霄那歇斯底里的表情,心里甚是落魄。
司马策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他想进去劝慰,却为楚无尘劝阻。
楚无尘道:“你跟我走走吧。”
司马策点了点头,随他同行。
二人一路无语。
楚无尘脑海里还在想着那个场景,大哥的变化他始料未及。以前总觉得他乃是直爽之人,应该多加良言相劝。朝堂上的传言,他大多不太相信。如今接触,才真正了解。也难怪老相会对他如此失望。楚无尘想起司马桐和夏桑王种种之语,头疼得很。
司马策见他如此,轻轻问道:“殿下可是为了方才之事?”
无尘轻轻点头道:“安王怎会突然如此?”
司马策愣了一下,回道:“不瞒殿下,安王此举已几成习惯。”
无尘稍是惊讶道:“为何?”
司马策道:“自上次王上召见安王时,安王变得反复异常,烦躁多变,动则迁怒。”
无尘道:“父王召见他何事?”
司马策道:“我也不太清楚。依照安王骂语,多半是王上狠狠责备了他。”
无尘想起了之前父王谈话,言语之间,对大哥很是失望,看来那次责备肯定极重。便叹道:“他怎会变得如此?”
这时只见司马策停住,跪倒在地道:“臣担当辅佐安王殿下之大任,安王如此,臣自叹未能尽人臣之责,还请殿下责罚。”
无尘见此,甚惊。
司马策乃是安王殿下之臣,不受华府约束。再说乃是老相长子,又是司马离大哥,年长与自己,竟对自己行此大礼,想必他早已是愧疚于心了。
无尘连忙扶起他道:“都怪无尘无心之过,无尘无意如此,怎敢责罚君上。”
司马策站了起来,轻叹道:“安王虽是稍有桀骜,可依臣之见,他还是压力太大了。”
无尘点了点头,没有作答。
“他身居安王,乃是储君之选,一举一动都被众臣关注。任何言行都被要求当做典范。这种压力,定不是常人所能体会。”
无尘立住身子,恭敬行礼道:“储君之举,历来关乎王室安危,还请君上良言相劝,好生辅佐。”
司马策还礼,感激涕零道:“王上托我以重任,我岂能不尽心。”
二人珍重相托,这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