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脸是灵魂的肖像——沉浮
3150500000027

第27章 真相 (4)

我又给安县医院的院长打电话,并先谎报家门:我是礼皇县医院的,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是不是有医生来礼皇县接海书记?他说,有这么回事,早晨不到7点就走了,现在早到了。

是不是路上出事了?我分明听到了歌声和音乐,那司机把音响开得也太大了。正当我忐忑不安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乔部长”三个字。我刚接通,乔部长就在那边吼上了,你干什么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说,我在高速路口接你们。他说,接什么接,我们在高速路口下来怎么没有看见你?我说,您说让我9点钟在西出口等,我9点前就到了。他说,我们是从东出口下来的。这样吧,你赶紧回医院,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我回到医院,见大柏树下有好几个人围着乔部长说话,乔部长红光满面,神情气扬,手舞足蹈地和周围的人攀谈。听话音是说他们在歌舞厅里怎么怎么着。

有个老板模样的人大声地跟乔部长开玩笑:还是老哥你有魅力,那个丽丽都崇拜得,崇拜得,嘿嘿嘿。怎么样,今儿晚上就给她练练?

乔部长说,练什么呀,现如今——不行了。

老板接着说,那个段子你听说了吧?是老段子:想当年胃如铁,生吃牛肉不用切;现如今不行了,专吃豆腐和猪血;想当年吊如铁,七次八次不用歇,现如今不行了,一次还得用……

乔部长不等那老板说完接着说,这就是给你们这些人画像的呀。看来他知道这个段子。

得了吧你。老板一拳打在乔部长的胸脯上,然后嬉笑着把乔部长拉出人群,有点夸张地笑着说,我知道你行,上次给你找那妞,你一宿——嘿嘿嘿。他一边咧着嘴嬉笑一边伸出三个指头在乔部长眼前摆晃,晃够了,接着说,人家还追着我加钱呢,说你把人家弄散了架。嘿嘿嘿,就这么定了,晚上我接你。

老板虽然把乔部长拉离了众人,却拉得离我更近了。我急忙躲在树后,背向他们摆弄手机,装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乔部长还是看到了我,冲我喊:阿福,过来。

我怯懦地走到乔部长面前。

乔部长说,你去高速交警队一趟,找大队长把账结了,我都给他说好了。上次我来,已经交了5000块钱,他说多退少补。

我给大队长打电话联系,告诉他乔部长让我去结账。大队长说来吧,我等着你。

老天爷的脸也是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清新明媚的天空,转眼就暗了下来,没有来由地布满了阴云,让人感觉宇宙间充满了阴霾和邪念。远处,叫不上名字的鸟在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哀叫,村边的狗也跟着汪汪汪地遥相呼应。

不知是连日劳累,还是心里烦乱,我在去礼皇县高速交警队的路上,心里非常憋闷,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到了高速交警队,直奔大队长办公室,可是铁将军把门。我向旁边办公室的同志打听,那人说,大队长出去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我就把情况说了,那人说,这事儿呀,大队长走的时候专门交待了,让我办,进来吧。

我走近那人的办公桌,他问,钱带齐了?

我说,已经交5000元了,还要什么钱?

他说,是有5000元,但还差整整一个数。看我有些疑惑,他又说,我算给你看:路产损失8000元,施救费2000元,事故处理1000元,验损费4000元,共计15000元整。

我说,不是乔部长和你们大队长都说好了吗?

他说,是说好了,我们已经给了他面子。本来施救费应为2600元,我们只算了2000元,减免了600元。还有存车费,一天200元,都免了。

看来大队长是有意躲着我不见。我立即把这个情况电话向乔部长作了汇报。他说,你怎么搞的,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算了吧,回来吧!

那人又跟我说,你下次带钱来的时候,要带上几个手续。比如,本人申请、单位公函等,特别是本人驾驶证一定要有,复印件都不好使,要是没有这个手续,就等于无证驾驶,那性质就更严重了。这些证件都齐全了,由我们综合向上报告,待审批后,你们一次性交清费用结案放车。

因为这起车祸属特大事故,所以手续一定要齐全。那人最后加重了语气。

我不解地问,什么叫特大事故?

他说,光车损就八万五千三,还不是特大事故?

那台车快二十年了,还大修过一次,就是好车拍卖撑死也不过三四万元。这是谁验的车?谁定的损?我大声质问。

那人说,你别在我这儿发横,难道你比你们乔部长英明?他早就在《验损报告》上签字了,你啥也别说了。

我——。我被那人噎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实话跟你说吧,按理应定为一般事故,可你们乔部长坚持要定特大事故,说这车上了保险,日后可多得索赔,买辆新的,明白吗?

我突然想起,上次来看现场,人家说乔部长曾独自来过交警队。乔部长多精明的人,这么离谱的数额,这么悬殊的车祸性质,他都签了字,显然不是为了向保险公司索赔,而是为了夸大事实,扩大影响,故意整人!

我当时心里很乱,不由想到:叔叔肯定接不成班了,要不乔部长也不会这样落井下石,八成他估计以后安县就是他的了。

返回叔叔的病房,已近下午5点。叔叔说,明天我们就要转院了,快去把医疗费结清,该办的手续都办一办。别马虎,留好单据。

我没说话,一是为乔部长故意夸大事实整人感到可气,二是为叔叔这么大的干部不能集中精力想工作,而考虑防备别人的小事感到可悲。

我找到值班医生办出院手续。医生很快拨通了石院长的手机,石院长说,她有些发烧,正在输液,直接跟收费室联系吧。给人的感觉,石院长不可能有事,像是她的托词。

医生又拨通了收费室的电话,那边说全天的账已经结了,因为是微机统一管理,当天无法再作账,除非等到零点以后,那时会计们正睡得香呢,等明天上班再说吧。

我对医生说,都给石院长说好了,我们下午办手续,明天一早走。这不耽误事儿嘛。

医生对着电话跟收费室说了好半天,那边说,行了行了,看在你面子上,作个特例,我辛苦点,明天6点让他来吧。

按照约定,第二天早晨不到6点我就到了收费室,6点钟准时敲响收费室的门。可是,我敲了半天,才听到屋里人说话而且很冲,敲什么敲,还不到点呢!

我说,已经6点了,是昨天约好来交费的。

屋里人说,倒霉事往一块儿赶,我刚躺下,就交费、交费地嚷,我昨晚打麻将输的钱你给呀?

我在外边溜达了约十分钟,又去敲门,屋里人又说,你这人比我性子还急,得叫我洗脸刷牙上厕所吧,再等会儿啊。

又等了十来分钟,收费窗口的小门“哗”地一下开了,从里面递出一张收费单说,三万七千三百五十八元,交钱。

我问,怎么这么多?

屋里人说,都在上边写着呢,自己看。

我说,石院长开始说两万五就够了,后来又说三万,现在怎么又超出这么多?

屋里人说,多收一分钱,我也装不进自己的腰包,上边叫我咋收我就咋收。你要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一万多块钱都是你们安县的人在礼皇的消费,你们乔部长给的单据,让分列在治疗和医疗项目里。

我心里不由暗问:乔部长连吃喝玩乐的费用都往叔叔的医疗费里填,到底安得什么心?

除去三万五的汇票,交齐差额就行了。屋里人的话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只好将兜里的钱倾出,才勉强凑够数。

回到叔叔的病房,叔叔显然着急了,他催我说,赶紧找值班的医生护士,该包的地方包,该裹的地方裹。七点半以前出发,要不在下班高峰前赶到县医院就麻烦了。一堵车,全县的人就都知道我出车祸了。叔叔说到这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乔部长呢?乔部长去哪儿了?

我看叔叔着急了,就去找乔部长。问他的司机,司机说不知道去哪儿了。打他的手机也没有开机,眼看快八点了,还不见乔部长的身影。这使我想起昨天那位老板对乔部长说的话,想乔部长……

别在我眼前晃了,再去找找,他一来就走。我刚进叔叔的病房,叔叔就冲我板着脸说。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乔部长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只好来到医院门口转悠。正当我着急上火的时候,一辆大奔驶进医院,乔部长从车上下来,同时还跟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大胖子。

乔部长对大胖子说,请回吧老弟,君送千里总有一别。

大胖子说,区区一顿早茶不成敬意,还请老兄海涵,下次有机会我领你到温泉山庄去一下,那里的泉水包医百病,那里的大枣远近闻名,那里的妹子绝对纯正。那胖子将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嬉笑着伸出大拇指在乔部长眼前晃了晃。

好,下次到温泉山庄。乔部长朗声笑道,冲胖子挥挥手朝住院处走去。

我实在说不清乔部长怎么如此雅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去喝什么早茶。

乔部长走向台阶,冲值班室说了两句话,接着就打手机。我急忙从旁门跑回叔叔的病房,叫叔叔启程。

突然,病房的窗外响起了鞭炮声。接着就有一帮医护人员给叔叔送来了花篮,花篮上挂着两条红缎带,缎带上金黄的大字分外耀眼:祝海书记早日康复;祝海书记一路平安。

这搞得是什么名堂?叔叔十分生气地说。

叔叔本想趁早晨人员稀少不声不响地走,毕竟是车祸不是荣耀,可总有人和他作对,以各种方式制造轰动效应。

我联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总感到像有人蓄谋。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显示上午九点,将叔叔计划的出发时间,整整推后了一个半小时。

返回安县的路上,我和梁副县长同乘一台车。车上,谁也不说话,梁副县长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不知他抽完第几支烟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开始为叔叔鸣不平:听说海书记出车祸以后,有些人作了不少文章,纯粹是落井下石。

哎,阿福,你叔叔在医院又跟陈书记联系了吗?梁副县长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梁副县长说,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别听那些人瞎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胳膊什么时候也拧不过大腿。别说有陈书记,就你叔叔的工作、为人,他倒不了,来日方长……

路两旁,那些昔日繁茂的树叶没了,地上滚落的叶子也失去了往日的明黄,像燃尽的灰烬即将融入泥土,不禁使我联想起一些老去的事物。

县里正在搞旧城改造。刚刚几天,通往安县县委的那条路就已经面目全非了,施工机械的轰鸣声和街上的喧哗声响成一片。

我们进城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行驶得非常缓慢。突然,一辆警车插到我们的车前,随即就拉响了刺耳的警笛和带着威严的三音喇叭。接着听到车窗外骑自行车人的谩骂声,看到一些行人冲我们的车不停地指指点点,那指头就像是戳我们的脊梁骨。

此时,我猛然醒悟:乔部长早晨拖延时间可能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他恨不得想让全县的人都看到接叔叔转院的救护车。

安县人民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早有准备地等在那里,梁副县长的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就把叔叔安排就绪了。

病房里同样摆了花篮,飘落的缎带上也写着:祝海书记早日康复。

乔部长给查书记打电话说,已经把海副书记接回来了,安排在骨科4号病房,一切都很顺利。

查书记说声:“好。”

梁副县长向叔叔辞行,他说,等吃过午饭就不回医院了,直接返回礼皇县。叔叔紧紧握住梁副县长的手说,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好了以后,一定到礼皇看你。梁副县长说,随时恭候。记着,你到老哥的地盘儿上,老哥欠你一顿酒。可是,你要是去晚了,老哥就退休了。

叔叔说,不会。

梁副县长一怔,盯着叔叔的眼睛说:你要是想让我多干两年,就跟陈书记通融一下,让我就地当个人大主任或政协主席什么的,别处我也不去了。

叔叔说,梁副县长真会开玩笑,我怎么能有那么大本事。再说,退休有什么不好?你想,孩童时父母管着,上学时老师管着,参加了工作又有领导管着,大半辈子都没有自由。退了休,时间都属于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定,我伤好之日,就是病退之时啊。叔叔说着,抓着梁副县长的手在病床上砸了两下。

梁副县长随即带着叔叔的手又在床上砸两下,松开,直起身,大笑道:说句笑话,海书记当真了。人就这么回事,全人类的终点只有一个。钱多钱少何时是了,官大官小总有烦恼。到火葬场看看,到医院里住住,就会不由地让人感到:原来生与死距离这么近、从辉煌到平庸起伏这么快,人的一生不过如此。可有些人一旦回到现实中,想的做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闻听此话,好像梁副县长打了我一个嘴巴,顿时面胀耳热,羞愧难当。可以说,在礼皇县多亏了人家梁副县长,要不是他,很难想象叔叔今天是个什么样子。再说梁副县长也不像无利不起早、做什么事都想图回报的人。可作为叔叔应该知恩图报,即使眼下帮忙有困难,也该留个活话儿,不能干过河拆桥的事。

怀着一种内疚的心理,我把梁副县长一直送到车上。梁县长紧拉着我的手低声说,照顾好你叔叔就找到好工作了。

我回头与乔部长打了个照面,他说,你的任务到现在就算完成了,明天回去上班。至于在体改办定岗的事,因为竞争的人比较多,恐怕一时难以兑现。你先准备一下,定岗前还要考试呢,很严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