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脸是灵魂的肖像——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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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真相 (6)

在慌恐中我到了省城,没费多大功夫我便找到了叔叔提供的门牌号码。在威严的大门外我犹豫了好一阵,看看周围,没人。听听里边,很静。当右手食指终于按在门铃上时,却又犹豫了:可别找错门,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我再次查看了门牌号码,确认无误后,终于按响了门铃。可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动静。刚有再按门铃的想法,便被下意识制止:不能再按了,可不能让主人嫌烦。转念又想,也不能这样干等下去呀,叔叔交给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再说,前边按得那几下,主人万一没听见呢。

当我抬手准备再次按门铃时,院里的灯亮了,随后走出一位雍容华贵的阿姨,她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门,我们像地下党接头那样将手里的东西作了交换,便匆匆分手。

离开此地,我才松驰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犹如完成了一项历史使命似地长出了一口气,脚下一软,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朦胧的清晨。高低错落的楼群犹如起伏的山脉,大街上的汽车有的还开着大灯,性情急躁的司机使劲地鸣着喇叭,小巷里自行车的铃声和人群的喊声交织在一起,行人的面部被层层雾沙所覆盖,看不出苦与乐、喜与悲。

我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大家都没有上班,楼里静得出奇,一个人的环境,空气都显得凝重,凝重得能让你喘不过气来。我说不清究竟被什么东西左右着,仿佛脚下无根无基。

自从叔叔出车祸后,我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人生之坎坷,政坛之险恶,是我不曾料到的。时下社会上流传“做官对头多,老板仇人多,文人朋友多”,今天我有了切肤的体验。这座庄严而神秘的大楼此时对我没了一点吸引力,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是当农民也比在这个地方强。

越想越心烦意乱,此时我真想把办公室砸个稀巴烂,然后高唱着国歌去寻找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许我的想象太投入了,以至于乔部长走到我面前都没有发觉。

乔部长问,阿福,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哪,那么投入。

谁知我却冒出一句:在想您哪。话一出口,我便惊讶自己也学会了逢场作戏、顺情说好话。不知道这是不是叫近墨者黑。

乔部长“噢”了一声,继而问道,想我什么?

嗯,我觉得叔叔出车祸后大家都躲着我,只有您在帮助我。我又顺口说出了违心话。

乔部长说,噢——,我通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感到你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有政治头脑。在重大原则问题上,能分清是非良莠。你叔叔是你叔叔,你还是你,我们一定会区别对待的,最起码我绝对不会搞株连。还有一点你应该记住,你可是我选的人,当初我就说过与你叔叔一点关系没有。但话又说回来,海良同志毕竟还是我们的副书记,只要在位一天,我们就要尊重一天,他作的指示,我们还是要坚决执行的,可不能有丝毫的含糊。

我察觉出乔部长对我说话的语气已有明显变化,判断可能时局有了转变,便决定来个以静制动。

果然,还未等我表示什么,乔部长话题一转问,市委陈书记是不是到医院看过海书记了?

我得知他的来由,故意和他兜圈子,对他说好像是。

别好像,是还是不是?

我也不大清楚,可能看过。

阿福,我刚才还表扬了你,现在怎么又吞吞吐吐了,不要可能好像也许大概的,给我个准话:是还是不是?

看到乔部长要急了,我便说:来看我叔叔的人很多,我不认识陈书记,况且这几天我没去陪护。

乔部长说:就是你请假上省城那天早晨。

我一听乔部长这话,心想他肯定是知道底儿了,就是想从我这里进一步得到证实。和他兜圈子也没意思了。我便说,是,那天早晨是有两个人来看叔叔,有个人梳着背头,很像大干部,我叔叔对他毕恭毕敬的。

乔部长顿时就嘿嘿笑了,说这就对了阿福,他们都聊些什么呢?

这我可不知道,叔叔让我出去了。我知道乔部长在套我的话,我可不上他的当。叔叔毕竟是叔叔,也不能因为他不大关心我的事就出卖他。要是叔叔下了台,乔部长绝对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乔部长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很满意地说,这就够了阿福。这说明陈书记还一直关心着海书记,那么早到医院看他,老爷子得起多大早啊,这一看就足以说明问题。

乔部长用他那双颇具骨感的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力度还是车祸前那么大。

乔部长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看啊,阿福,我其实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又是大学生,有一定判断是非的能力,我们彼此交流应该不存在什么代沟。海书记出了车祸,我们心里都很焦急,但可能也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那不能算意识问题。其实,促使市里发事故通报、鼓动晚报记者发消息等等,都是查书记背后一手操纵和指使的。至于那个“二十来岁一头披肩发的女人”,我问你是想搞清楚,怎么帮海书记辟谣。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谣言止于智者。当我听到司机给别人传这个谣的时候,当即勒令他封口,并严肃批评了他,以后还会再对他作进一步处理。

哟,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呢,怎么好跟你说起这个来了。这些话你不一定跟海书记说啊。乔部长一副失言状。

乔部长以前嘱咐我不能说出去的话都十分肯定,今天却用了“不一定”这个模糊的字眼儿,我理解这口气里应该包括“一定”的成份。

分手时,乔部长说,整天这事那事没完没了,忙得连给你定岗的事也顾不上办了,下来一定要抓紧进行民主评议,早一天给你定岗。

他再次用那特有的“嘿嘿嘿”与我告别,那对虎牙也透着喜色。

党组织生活会是在叔叔的病房中进行的,参加人员除叔叔所在的组织部党小组外,还有查书记和市委组织部派来的两位同志,我虽然没有定岗,但在组织部工作,还是党员,所以也参加了会议。

乔部长先发言说,今天我们开个组织生活会,议题是海良同志就发生特大车辆事故的问题作个检查,大家开展一下批评帮助。对开好今天这个会,市委和县委都很重视,市委专门派组织部的两位同志亲临指导,县委查书记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参加会议,这也是对我们的关怀和鼓舞,相信这次会议会取得良好的效果。

查书记说,在这个场合,开这样一个会议,本来不大合适,我们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从海良同志发生车祸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有个正式的态度。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恐怕海良同志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医院,这事也就不必跨年度了,还是要在年内有个了结。另外,正值各级都在换届这个节骨眼儿上,市委也要掌握一下情况,县委也应有个交待,这也是对组织、对干部本人一种负责的态度嘛……

查书记又说,大家都很忙,尤其是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同志,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既要抓住重点,保证质量;又要抓紧时间,提高效率。我看海良同志你就把两个问题说清就行了。一是为什么私自开车回家不报告,发生车祸以后又不报告。二是那个二十来岁一头披肩发女人是怎么回事。

叔叔说,感谢组织上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将诚恳地接受同志们对我的批评和教育。我先说明一点,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就向党小组长乔部长作过检查,并请其转告查书记。转到安县医院后不久,我又在病床上写了书面检查,交给了乔部长,并请其转交县委和查书记。

查书记“噢”了一声,看了一眼乔部长。他这一“噢”一看,分明告诉众人,此事他不知道。

乔部长说,大家都忙忙乎乎的,也怪我报告不及时。还未给查书记报告呢,这是我的失误,我作检讨。

我看到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同志对视了一下,乔部长的回答显然解释不通。

叔叔接着说,我的老家在海县,虽然离安县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但我很少回家。老母亲今年八十多岁了,尽管大字不识,但深明事理,特别支持我的工作。这些年,母亲高血压、心脏病等大小十来种病缠身,有时高压竟达200多,曾几次闹心肌梗塞被送进医院抢救,但母亲从来没有让哥嫂告诉过我。这回被拉进医院是最严重的一次,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医生也下了病危通知。我想尽快回去看看,就向查书记电话请了假。

查书记插话说,请假是请假了,但你自己开车回去这个关键环节却回避了。

叔叔说,我本不想自己开车回去,可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找司机,司机家里人说他喝醉了已经睡下了。问行政科要机动车,科长说查书记当县长时的司机回来了,就是下庄乡那个副乡长,他请驾驶班吃饭,不盯班的司机都喝了酒。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多想,就觉得母亲把我从小拉扯大,自己一点孝心也没有尽过,怎么也得见上最后一面,又考虑自己是个有着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了,于是就到驾驶员家拿上汽车钥匙,自己开车走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到医院时天快亮了。当时,母亲神志不清正在抢救中。说实在的,我没想在家多呆,单位事儿太多,特别是旧城改造许多棘手的事还没处理。我在母亲病床前守了两天,母亲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我就告别母亲往回赶,因为那几天心里急,吃不好,睡不好,可以说是精疲力竭,又赶上拉肚子,一系列的原因酿成了车祸。但是,主要原因还是自己没有把紧安全这根弦儿。

车祸一出,我就晕过去了。醒来时,拨打了120,紧急救护的同志赶来把我拉到附近的礼皇县医院。医生给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就不管了,非要押金才给做手术,警察怎么说也不行。为了活命,我给市委值班室打了电话,当时就一个想法,礼皇也归阿市管,我也在市委工作过,既能证明身份也能得到救治。

查书记说,既然能给120和市委值班室打电话,怎么就不能给县里打个电话呢?

叔叔被问得一时语塞。

这时我才晓得,当时叔叔肯定有侥幸心理,他过低地估计了车祸的性质,认为把车修修,自己在医院住个十天半月便可以息事宁人,不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叔叔通过饮下几大口水后还是保持了镇静,并转开了话题说,当时只顾活命了,其他没想那么多。这件事出了以后,内心进行了反思,教训是很深刻的。上级明令禁止不让干部开车,更不允许跑长途,作为领导干部,本应带头遵守规定,可问题恰恰出在我身上,我又做过领导同志的秘书,影响更大,给我们安县抹了黑,对不起党组织的教育、关心和培养。另外也影响了领导的时间和精力,乔部长先后跑了几趟礼皇县,处理了许多方方面面的事,县委查书记为我的治疗和恢复健康费了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还有一件事,就是车上那个二十来岁一头披肩发女人的情况。她是我表姐的女儿,我是她的长辈。孩子在北京工作,回阿市探亲,后来又去看我母亲。她随我的车回安县,纯属顺路,因为海县路过车买不到座票,到安县回阿市就一站地。出了车祸后,也陪我去了礼皇医院,是我催她走的,她定了当晚从阿市回北京的车票。我在礼皇县住院时,就听到过这方面的议论,也没往心里去,谁知安县比礼皇县传得热闹得多,我觉得提这件事实在没什么意思,既然连查书记都提出来了,我也向组织作些说明。有人觉得这里边可能有什么,我实实在在地讲,这里边什么也没有,我在老家两天的时间里,几乎是没离开老母亲的病房,连医院的门都没有出过,哪还有心思去干别的事。如果组织上不清楚的话还可以调查。

自从市委陈书记看过叔叔以后,乔部长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尤其是在这次会议上就更明显。他说,听了海良同志的发言,我觉得是客观的、实事求是的。出车祸后,我到礼皇县去了两趟,比较了解情况。应该说,这起车祸给单位和个人都带来了损失,是一次血的教训,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把这件事情回顾和总结一下也是必要的。

下面我谈一下自己的看法:一是车祸不可避免。海良同志听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后,心情沉重,思绪也乱了,如果在哪个单位找辆车或雇个出租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没有这样做,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海良同志一贯遵守规定,严格要求,从不愿给单位和他人添麻烦。他从安县走时,紧张工作了一天,连夜开车到海县,又在医院折腾两天,实在是太疲劳了才出了事,这里有许多教训值得汲取。二是有事要依靠组织。我们是组织上的人,不仅要为组织做事,个人有事也要跟组织讲,有了困难要多找同志商量,不要一个人硬撑,比如平时用个车什么的,找个单位解决一下也是可以的。三是对父母的感情要体现在平时。俗话说,养儿防老。儿女们尽孝心应是经常性的,不能只顾“大家”而忘了“小家”,有事该请假了请假,不要等到老人快不行的时候才着急上火。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事故不是偶然的,是诸多原因造成的,我们县委、政府机关的几个干部违纪违法的案件也说明这一点,我们领导层要是把工作做得细一些、实一点,一些事故案件是可以避免的。说明在领导层面也存在有失管失察的现象,这一点,我们县委和政府也是有责任的。

乔部长后边的发言显然是冲着查书记来的。

查书记白了乔部长一眼,没有说话。乔部长就请大家发言,你三言我两语,不痛不痒,还带有歌颂叔叔和县委、县政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