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脸是灵魂的肖像—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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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米虫 (3)

两位警察互相对视一下,停了一会儿,说:“好吧,听那老板的。”说完,就分别给老五和大头解开了手腕上的铐子。

两位警察走了以后,那老板对老五和大头说:“幸亏你们遇到了我,否则准得进号子。”

老五和大头千恩万谢,说:“有用得着兄弟的时候说话,小弟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据说,这是那老板精心设的一计,铜剑是个仿具,与老五和大头做交易的人,也是那老板雇的托儿,只是老五和大头蒙在鼓里。

这样,一来二去就熟了,那老板每次见着老五和大头都甩零花钱,有一次还利用他俩催要过一笔长期拖欠的货款,并给他们分了三成。当时他俩特别激动,双手抱拳高拱,直打躬作揖。那老板双手抱拳还礼,说钱算不了什么,钱比人贵。打那以后,那老板的厂子再也没有失过窃。

那老板拍拍愤怒中的米虫,对老五和大头说:“这是小兄弟,以后要多关照。”老五和大头立即向米虫认错,说:“对不起小兄弟,都是哥哥的错,走,到仙月楼为你压惊。”

这下,米虫的气就消了多半。

那老板这天本来有事,但还是参加了。有了酒这个媒介,气氛很快就缓和多了,几杯酒下肚,米虫的气就全消了。为此,他特别感激那老板。当听说那老板有个上初中的儿子不好好学习,就想当兵时,米虫大包大揽,拍着胸脯说:“我表哥在京城部队大机关当官,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孩子当兵、考军校找他绝对没问题。”那老板听了,很受感动,直夸米虫讲义气、够朋友。饭桌上,老五和大头也纷纷向米虫表态,说:“以后有谁欺负你,我俩给你摆平。”言毕,老五从怀里掏出尖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酒杯。大头见状,立马将左手食指伸进嘴里,“咔嘣”一下就咬破了,也将血融进酒杯,然后几人端起杯,来了一个响碰,一饮而尽。

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

对于老五和大头,识相的米虫知道冒犯不得,后来在街上看见,又主动请过他们两次。米虫想,这些地头蛇低头不见抬头见,被动不如主动,为下他们利大于弊。

以后,老五和大头常约米虫来仙月楼,一般都是米虫结账。

米虫个子很矮,脑袋也很小,还是个酒糟鼻,尽管这个相貌定型前,他从未喝过酒。他还是白眉毛,眯缝眼,一笑起来光见黄牙不见眼。

他患过小儿麻痹,一条腿有残疾,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在村里,连狗都不肯多瞅他一眼,如果窝在农村,肯定是光棍一条。

但如今的米虫可谓今非昔比。上班一段时间后,上赶着给他提亲的人渐渐多起来。地位是重于相貌的,这是从众心里。米虫信贷员的地位已基本稳定,即使他拖条残腿,也还是有人拿着当香馍馍。可米虫没有急于见面,他要等着更好的,论他现在的条件,理应挑挑拣拣。

平时,米虫也注重装备和打扮了,他常挎一个电脑包,其实里边是用报纸和书刊撑起来的,米虫根本没有手提电脑,他之所以这样做,认为这是一种“范儿”,是身份的象征。布鞋也换成了皮鞋,在米虫看来,穿着皮鞋确实给人提精神,再把头抬抬、腰挺挺,个子也不显得那么矮小了,站着不动时,那条残腿也不显眼。“人配衣服,马配鞍”,这话一点不假。人穿得精神,自己舒服,别人看着也舒服,秀琴最近就常夸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兴奋中的米虫看看如今自己的行头,也满意地笑了,他觉得自己有了质的变化,说“农民变干部”一点不过分。

米虫心里一高兴,就觉得街上的车也顺眼,人也顺眼,树都比往日绿了很多,街道也比以往宽阔了,任他纵横驰骋,骑着自行车像飞一样。

这天傍晚,米虫催贷款回来,路经镇政府后门,听到一个女声喊他。他跳下自行车,向发声处看去,秀琴闪身从小河坡上走下来。米虫一惊,说这么晚了,你……

秀琴说,我在等你呀。

米虫深受感动,停下车,向秀琴走近两步,却看见秀琴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

正当米虫疑惑时,看见不远处有个瘦削的男人一扭一扭地走去。原来那就是秀琴的前夫——一个女里女气的男人。

米虫气愤地问:“怎么,他欺负你了?”

秀琴说:“他缠着我复婚,我把他臭骂一顿。”

米虫握紧拳头说:“我去给你出出气!”

秀琴忙拉住米虫,说:“这事不用你管。”言毕,挎起米虫的胳膊,叹口气,笑着说:“我县城那些同学都是‘上班族’,穿皮鞋、戴手表,骑摩托或自行车上下班,下班后就到小河边手拉手散步,特别浪漫。”

秀琴的举动,淡化了米虫刚才的冲动,他原本是想在秀琴面前显示一下男子汉气概的,他有小时候打架的基础,觉得那个女里女气的男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秀琴一跟他示好,米虫也就有些动情,他细想想,觉得秀琴还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她几次主动约自己到仙月楼跳舞,因为那里有认识他的小姐,生怕露馅儿,都被自己拒绝了。平时交往中,秀琴好像也有那方面的意思,还送给自己一条长短不齐的裤子,说明也不嫌弃自己那条残腿。想到她是县联社主任的千斤,心里就有些激动。如果真和她成了亲,她爹那棵大树也就靠上了,人都想高攀。

这天晚上,俩人顺着小河踱来踱去,直到半夜,米虫才把秀琴送回家,并将贷款户家送的一双皮鞋和一条烟递给秀琴说:“这是我专门给你爸买的。”

日月穿梭,斗转星移,草木又逢春。

爆土扬场的土路被柏油公路取代,路两旁苹果鸭梨果实累累,电缆厂、炼油厂、塑料加工厂在乡间林立的时候,米虫感到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

如今的天地真是变了,父母一辈子都想靠种地盖房,直到快干不动了,也没有把房盖起来。还是米虫没用几年时间,二层小楼就在村东矗起来了,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特别是米虫通过表哥志军为那老板的孩子办了当兵后,更是一炮走红,知名度也大大提升。那时当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非农业户口的应征青年难度则更大,七分之一的比例都不到。再说,那老板孩子的左腿膝盖处有一条四公分长的疤痕,按规定超过三公分就属体检不合格,尽管那老板亲自出马,能说上话的关系几乎都动用了,但接兵部队始终不接收。后来米虫打电话找到表哥志军,将那老板孩子的情况念叨了一遍。志军虽然嘴上说没把握,但还是把事办成了。正好到县城接兵的团长他认识,只挂了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而且分文未花。要知道,有的家里为让孩子当兵,破费了两三万也没办成事,钱都打了水漂。那一阵,人们都夸米虫有本事,米虫也不谦虚,揶揄说: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以后,展示和表哥的关系,成了米虫工作和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甚至都成了他表述某件事的前缀,格式为:“我表哥说,有事找他。”

米虫这显然是显摆,他越是显摆,越说明他心矮。一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掂起脚后跟,为啥?还不是觉得自己个子矮。

渐渐地,到米虫家串门儿的人多了,就是以往不怎么来往的,现在也到他家坐坐。不仅需要贷款找他,家庭拌嘴吵架、邻里之间闹别扭也找他说和。一时间,米虫的人缘增值不少。

整天被人想着惦着,米虫感到挺充实,不由飘飘然起来,像是爬到树上看自己,把自己看高了:这才叫人呢,不白活一场,被人看得起是件很快乐的事。请吃饭、还有送礼的,这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以前滴酒没沾过,现在也能喝几两了。米虫觉得人家很热情,自己也不能扭扭捏捏的: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白喝谁不喝。

米虫十分庆幸能有今天,然而今天的到来多亏听了当年那句名人指点:“要好好学习,嗯。”那可真是恩人哪,无以回报人家真是枉做人哪。

米虫常跟家里老人说,你们没事就别下地干活了,还不够累的呢。现在吃不完用不尽,种地有什么用?平时打打麻将、练练气功比什么都强,把身体养结实,多活几年,以后可有福享。

左邻右舍对米虫也是羡慕不已:看人家米虫,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福之人不用忙啊。他家里的摆设要啥有啥,亲戚朋友像赶集一样,鸡鸭鱼肉常年不断。这不,他姥姥年近八十岁,又返老还童了,头发又变黑了,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哇。

米虫当然也感觉良好:这年头真好,要什么有什么,玩什么有什么。多大官也不过如此。现在的乡镇干部比中央才差几级呀?

米虫长了本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一天,有位孩子家长对米虫说:“我家那小子整天没事就知道踢球,老缠着要到县里那个小足球队去训练,要不,你给帮忙说说。”

米虫说:“如果孩子真是那块料,只要我出马,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招谁不是招。”

孩子家长忙说:“花多少钱我出!”

米虫学着那老板的话说:“别跟我提钱,人比钱贵。”言后,掏出手机,挂通了志军的电话,寒暄几句后,说有一个小足球苗子,你想法给办办。

话筒里传来志军爽快的回音:“好,好。”

米虫关闭手机,冲着孩子家长底气十足地说:“刚才听到了吧,我表哥说,有事找他。”

以往有事找志军,米虫都是酒后给他打电话,志军也了解米虫的习惯,电话里从未驳过他的面子。但这次米虫没喝酒,他想在村人面前抖一抖,露一手。

孩子家长立即激动起来,恨不得跪下给米虫磕上三个响头,动情地说:“请客送礼,花多少钱我出!”

米虫立马喝道:“不是说过了嘛,别跟我提钱,俗!知道吧?”米虫说着,从电脑包里掏出钱包,故意让孩子家长看到钱包里厚厚的百元大钞。

孩子家长吸了一口气,说:“足有三四千块。”

米虫不屑一顾地说:“什么?我的包里啥时候也不少于一万块,这只是小打小闹,付大额要刷卡,知道啥叫刷卡吗?”

孩子家长摇头说不知道。米虫便更得意了,说:“刷卡就是花再多的钱,不要现金,把卡往机器上一刷就OK。”

孩子家长忙点头哈腰赔笑,说:“真长见识。”

随后,米虫抓抓头皮,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当下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孩子家长忙说:“有事你尽管吩咐。”

米虫说:“是这样,你看我爹妈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我想把村南那二亩地让你帮着种种,收了秋给我家留点口粮,其余全归你。”

孩子家长想都没想,一口应允。

米虫心里偷着乐开了花。心想:告别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竟然易如反掌。

因为有了米虫,才有了父母如今风不吹头、雨不打脸的幸福日子。以后,米虫在家里老人面前,俨然成了香馍馍。平时米虫的话也挺甜,常说:姥姥,爹妈,你们辛劳一生,也没有享过什么福,甚至连家门也没出过,等有了空儿我给你们补上。带着你们逛逛京城,吃吃比萨饼、肯德基、北京烤鸭。那里还有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我还要带你们到长城看一看,以后有机会还要带你们到更远的地方,甚至走出国(境)外,到新马泰、港澳台……

米虫说这话时,一律普通话,没带一句方言,老人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米虫信贷员的地位巩固了以后,头抬起来了,出气也粗了,说话办事张扬了许多,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嘴上常挂着那句:“我表哥说,有事找他。”

这天,那老板给米虫打电话,要他到家里,求他帮忙让孩子考军校。

米虫的交通工具已鸟枪换炮,由大摩托代替了自行车,购车缺欠的五千多元由那老板垫付。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米虫左肩右携电脑包、骑着摩托车没减速就径直驶进那老板家的院子。一进院门,米虫就喊:“那老板,咱们什么时候到京城去一趟,跟志军说说孩子上军校的事。”

那老板迎出来答:“我看还是请他到县城先来一趟,以前没和他打过交道,突然造访,显得唐突。”

米虫说:“也行,到时弄个车接他一下,来了就安排在仙月楼。”

“这你放心米虫,只要孩子能上军校,咱费多大精力、花多少钱都不在乎。”那老板显得十分慷慨。

“再从我的业务里分你点股份,也让你跟着发发财。另外,我和县联社主任也是老关系了,抽空儿找他说说,给你提个一官半职。”那老板的话对米虫极具诱惑力。

那老板一席话,让米虫激动了,他当即拨通了志军的电话。说道:“表哥你好,我是米虫,上次一别有年头不见了,工作忙吧?!一切都好吧?!有时我一想起小时候你对我的好,心里就难过,老想掉眼泪。上次没有陪好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

志军说:“别客气米虫,听到你的声音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