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帘,由得他轻轻握着我的手。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不觉冷清,反觉心中欢喜温暖,很享受。
过了一会儿,寇正霆突然低声说:“陶雪儿,秦致康是你男朋友吗?”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有希冀和紧张。
他又叫我陶雪儿了。我心中一动,轻声答他:“是朋友。”
“那他在美术馆……”他皱起眉头,停住不说了。
我追问:“嗯?什么?”
寇正霆沉吟片刻,摇摇头,渐渐微笑起来:“没什么。算了。是我多想了。”这次笑得舒畅,眉目都舒展开来,渐渐握紧了我的手,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我痛得“咝”地叫出声,他才惊觉,捧起我的手呼呼地吹气。
隔着纱布,吹气有什么用?最可恨的是他一边吹,一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开始训我:“我本来不想说你。这么大人了,被门夹了脑袋不说,还夹到手。你才三岁吗?”
我满腔的柔情顿时烟消云散,抽手便走。
返程下了飞机,寇正霆从停车场取了车开过来。换了一辆,不是他常开的奥迪,是辆半旧的VOLVO。
“你的车呢?”
他咳了两声:“外观有点小毛病,在修。”
寇正霆一直喜欢北欧的产品,说他们的东西很有设计感。我调侃他:“以为你会换部法拉利。”
他摇摇头,“那是十八岁想要的东西,现在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了。我不需要借用外物来证明自己。而且我本身够高调,身边的事物反而喜欢低调一点的,太张扬了我受不了。”
车子开到我家的停车场,寇正霆也下了车,走到我面前:“送你上去。”
呃?我心里敲起了小闹铃,推辞说:“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寇正霆突然动作敏捷地拉了我一把,一辆越野车几乎贴着我的身体驶出去。寇正霆朝那辆车喝了一声:“怎么开车的你!”
越野车停下来,车窗探出颗光头,一副来者不善的派头:“痴线!撩交打啊?”(痴线:粤语,神经病。撩交打:粤语,想打架。)
寇正霆眼神冰冷,就要推开我走上前。我立即拖住他,低声说:“这人有来头。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极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颈背都梗得僵直,像是在强压怒意,步伐却停住了。
越野车开走了。寇正霆站着很久没动,我无奈地劝他:“都是邻居,这次就算了吧。何必为这种人生气?”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慢慢说:“这是你第一次哄我。”
我陡然发觉他用手臂环着我的肩背,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际,两人身体以拥抱的姿势贴在一起。清爽的海洋气息袭来,心跳得如此剧烈。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举动的话……
电梯“叮咚”开了,小孩子跑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大人。寇正霆神色中似乎也有一丝不自然,轻轻放开我,低声说:“都受过伤了,走路还这么大意。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呢?”
我含笑不语。训就训吧。
“还有,陶雪儿,你不觉得欠我句交代吗?”
这是要逼供吗?我开始抵赖:“有吗?明明是你欠我的。”
寇正霆微笑:“好。下周末,你请我去海心路一号公馆。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黑眸深邃温柔,我不敢多看:“你这是敲竹杠。”
“其他事情你不用管,只要人来就行。”
曙光就在前方。我心情好极了。
下了班我给吴桐枫打电话。她那边情况也不赖,太后跟秦致康的历史性会晤行动基本顺利。最起码吴桐枫的语气是如释重负的。
我问:“令堂还满意吗?”
“还好吧,康仔蛮配合的。我妈问得那叫一个仔细,可见基本满意。不过私底下又跟我说,就是稍微小了几岁。”
“行啊,”我也如释重负,“你俩就凑合一对吧!不用谢我了!”
“去你的,”吴桐枫在电话里娇叱,“康仔还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我才不赶这趟浑水呢。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就借他演个戏而已,等我妈回去了就还给你。”
“别客气,不用还了!”我趴在沙发上,一边按遥控器,“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我办公室有海龟帅哥哦。”
“一边凉快去。”吴桐枫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到了家门口,我习惯性地摸钥匙,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猛地拍我的肩膀:“你可回来了!这么半天跑哪儿去了?”
我怔了怔:“是你?你怎么不去陪吴桐枫啊?”
“等你啊。到处都找不到你。电话又占线,”秦致康指指我手中的电话,“原来一直在煲粥。是谁呀?”
“是小枫。”我并不急于打开门,“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秦致康好脾气地笑了:“我为什么非得跟她在一起?只是帮忙,又不是真的。小雪,你怎么只关心她,不关心我呢?”
我沉吟片刻,温柔坚定地说:“致康,你就做我的好弟弟吧。”
“弟弟?”秦致康愣住了,“小雪,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完成这个任务,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我的任务快完成了,你现在拒绝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你忘了吗?那天在美术馆,你对我点头了。”
烦心事还不止这些。第二天上班,我收到一捧鸢尾。很大一捧,瓣朵是蓝紫色,浓郁得好像深遂的爱琴海,状如蝴蝶,卷曲的边缘极似美丽浪花。花枝亭亭,密密挤作一处,重重叠叠的蓝紫,永不褪色一般,很希腊,很奢侈。
整个FAIR都轰动了。我也快一年没收过花了,于是掩住心里的小小得意,拆开来插到桌上的一只釉陶罐中。
大家涌上来。Jane抽出花里的卡片,翻来覆去看:“什么都没写。只有一个字母,真神秘。”
姜波摇了摇头:“看这架势,要追上还有排呢。”
小李靠过来:“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啊?”
我很配合地露出笑脸。姜波立刻说:“看到没?看到没?我刚才说什么了?”
说话间,寇正霆跟Kevin路过我办公室门口,边走边说话。我假装低下头去找文件,视线的余光看见他的目光往我桌上一扫,然后继续跟Kevin谈事情,好像完全没有看到。
我心中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不是他。
午休时间,我给秦致康打电话。电话那端人声嘈杂,有男男女女的歌声笑声。有人在叫他:“致康,致康,哪里去?” 秦致康对我说:“等等。”过了片刻,那边背景安静下来,他说:“想通啦?”
我有些不耐烦:“致康,你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
秦致康显得很无辜:“怎么了?喜欢你也有错吗?”
“我不希望你受伤害。”
“谁伤害我?你吗?不会的。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他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他们叫我了,我得赶快过去。回聊。”
劝阻无效。鸢尾每天接连出现在FAIR,送达我的办公桌。
我开始拒接秦致康的电话。可是第3天开始,鸢尾花里的卡片上有了留言,写着:“FOR MY GIRL”。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把卡片扔进抽屉。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他知难而退,又不伤害他?
半夜梦醒以后睡不着,我爬起来倒杯水喝。手机嘀嘀响了,提示有短信,是寇正霆,寥寥几个字:“睡了吗?”
我按捺住喜悦心情回复他:“睡醒一觉。你呢?”
“刚刚赶完两场饭局。陪我聊一会儿。”字里行间有撒娇的意味,透出罕有的温柔脆弱和率真的孩子气。
这真是我的死穴,最看不得别人撒娇,无论男女,看到立即心软:“喝酒了?”
寇正霆的电话立刻打进来,声音含笑,有些疲倦:“你怎么知道?”
听筒里有呼啸的车声,沙沙的风吹树叶声,他应该还在外面。我恶作剧地答:“我就在你身后啊。”
他轻轻笑了起来,笑完之后突然问:“想不想我?”声音有些低哑。
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太考验智商了。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唯恐伤了他的心,重了,又怕自降身价。只好半真半假地答他:“轮得到我来想吗?”
“陶雪儿,你敢说你完全不想我?”寇正霆顿了顿,又低声说,“我有点想你。”
真要命。我无言以对。
寇正霆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我每次想跟你说点真心话,你总是这样。想用点别的方法,又怕吓到你。你为什么总是在逃?”
我默默听着。大概因为喝醉了,他的口气似乎甚是烦恼忧心,不像他平日潇洒利落的风格。应该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跟我说这种话。
寇正霆等了片刻,还不见我说话,突然又笑了,笑声落寞:“算了,你睡觉去吧,我也回去了。别忘了关窗。还有,你的衣服都晾了三天了,也该收了,我喜欢那件白色的。晚安。”
我走到阳台,晾衣架上挂着我的卡其色T恤,蓝色牛仔裤,和一粉一白两件内衣。
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夏夜清明,微风从半空中经过,浅蓝色的窗帘徐徐吹动。我伸手捉住一角,捏在手里反复把玩。
吴桐枫都有男朋友了,尽管是名义上的。我还是一个人。秦致康的鸢尾花送得我很烦恼。我想尽快结束这种生活,确定自己的感情。
我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给他正面的答复?他应该是很喜欢我的。这么明显的示好,我不应该再怀疑,不应该再缺乏安全感,也不应该再逃避了。只要确定他爱我就行了。何必计较谁先表白呢?
离周末的约会还有好几天。去他的周末。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我翻身从床上坐起,找出手机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写短信。
“寇正霆,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太傻,删掉。
“你爱我吗?”没气质,删掉。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其实不是在咖啡厅……”啰嗦。删掉。
“认识你真好……”矫情。删掉。
花了一个多小时,一条满意的也没写好。我绝望地扔了手机,起来去阳台上吹风,花了十分钟做了决定,回到房间里睡下。
我决定表白,面对面地。
明天礼拜五,那就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