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寇正霆的态度对舆论引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大部分媒体都从冷静客观的角度进行全面报导,还有两家从措辞到语气都持同情态度。网上也贴出了相关的证据,还有专业人士的分析。原本要给出的协会警告也因故而推迟,最后不了了之。
寇正霆忙,我也没闲着。
海中花园快要竣工了。这个项目环境优美,一面朝着伶仃洋,一面靠山,后山的山腰上设计了一座钟楼,山上有一条私家木栈道可供业主休憩散步,已经成为南山区的新地标。听上去美仑美奂。但就是这个项目,让我差点陷于万劫不复。
本来计划趁春节约秦致康摊牌,措辞都想好了,秦致康却临时要去趟泰国,只好等他回来再做打算。我总觉得他最近在躲着我。
吴桐枫放假早,早就定了丽江的机票和酒店。我问她有没有伴,她说有。我笑笑,不予置评。我真不信。
寇正霆和我早就分派了任务:我回去给家人打预防针,提防他们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突然消息;寇正霆去协调时间,安排我跟他家人正式见面。
分别的时候,我俩都很洒脱。我们很快就要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了。
每年春节都差不多,年夜饭春晚汤圆。初三晚上,老爸老妈都睡了,我不习惯睡这么早,把电视声音调小,一个台一个台轮流按。手机响了,我从足浴盆里跳起来,踮着脚过去接电话。
白高兴一场,是海中花园的甲方涂经理,寒暄一阵告诉我,为了体现领导干部对外来务工人员的关心,南海市领导要开展活动,庆祝第十三届外来务工者节。
我问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说市里初步选了几个点,初五他们会先去市敬老院,然后是退伍军人家里,最后一站会选在建筑工地,除了海中花园,还有迷你小家、E时代大厦几个备选项。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选在我们海中花园,”涂经理强调,“这次来的规格相当高,市里很重视,有副市长、人大常委副主任、市总工会领导,陶雪你一定要来,你最能代表我们的气质和形象嘛!”
我苦笑。到现在为止,我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个花瓶。
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寇正霆像是在跟人辩论,声音很大,口气比平时硬一点:“喂。等一下。”
我刚要说话,听到电话那端有人在大骂,桌子捶得咚咚响:“龟孙子!不知好歹的败家子!”
我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这样骂寇正霆?
寇正霆果然不耐烦了,对我说:“等一下。”然后似乎转了个方向,音量又变大了:“龟孙子是龟儿子的儿子,爷爷您这是骂谁呢?不就是买了部新车,一没赌二没抢,怎么就不知好歹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还拿您小米加步枪的消费观要求我,至于吗?都像您这样,商店都关门算了,内需还怎么拉动?不说了!接个电话先!”
原来是他爷爷,难怪。寇正霆买东西从不考虑价钱,这种生活方式,长辈接受起来当然有难度。我早知道他的火爆脾气,没想到是遗传。这一家人真是叹为观止。
听到关门的响声,听筒里安静许多,我试探地问:“正霆?”
“嗯。”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爷爷,很有个性,跟你一样。”
他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道理?”
我赶紧说:“哪里哪里,你那叫有个性,不是不讲道理。”
他哼了一声,表示勉强接受。
我又问他:“你爷爷是哪里人?”
“重庆人。又抽烟又喝酒,每天一看电视和报纸就要拍桌子骂人。我叫他把电视砸了,他又不干。”
我哈哈大笑,他也笑。我说:“我跟长辈们好像也没少过矛盾。”
“为什么?还有人不喜欢你?”
“我小时候有点像男孩,打过架,而且太独立,性格有点冷,嘴也不甜。”
他温和地说:“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我心中柔情波动:“是啊。现在有你了。”忍不住说,“想你了。”
谁知他停顿一下,只回答:“嗯!乖!”
正常情况下,要他说点甜言蜜语简直难如登天。
我十分泄气,说:“我初五就回来了。市领导要去海中花园工地慰问呢,涂经理叫我去。”
“那就是后天?好!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挂了电话,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分别几天,竟然觉得一分一秒如此漫长。夜里我梦见自己身披皎洁的花纱,一步步走向红毯,寇正霆在那端微笑着等我。
正在高兴,突然听见我妈叫我,“啪”一声,眼前一片橙红。我痛苦地拉起被子遮住脸。
我妈拉下我的被子:“快起床。我话说在前头,晚上秦家请客,你不能不去,我都跟人说好了。”
我连话都不想说:“致康都不在,请什么客啊?”
“康仔今天下午飞机回来,你不知道?”
我睡意全消,坐起来说:“两家人凑一起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要催我俩快点结婚?他身份证还没办好,逼我也没用。我晚上还要回南海,市领导要来项目视察。”
我妈正色道:“我不管你那么多,吃个饭而已,吃完晚饭让他送你。七点两个字了,还不快起来。”拉上门出去了。
我慢腾腾地穿好衣服,一边思考对策,一边开窗透气。
楼下停了辆车,好像是辆奥迪。
奥迪?
我使劲眨眨眼睛,好像车牌真的是808?正在疑惑,车窗降下来,有个人从驾驶位朝我挥手,带着笑意,黑色围巾,不是寇正霆是谁?
我奔进洗手间,飞快刷牙洗脸,把随身物品拼命塞进大手袋里,然后在玄关换鞋:“妈,我出去吃早餐了!”
我妈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轻轻拉上门,飞奔下楼。
寇正霆已经下了车,向我展开双臂。我扑过去,他用厚厚的外套将我紧紧裹住。两个人都笑了。
我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满心欢喜:“你怎么来了?我明天就回来了。”
他亲亲我,新胡渣蹭得我的脸生疼:“等不及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挂了电话就直接开车过来的吧?”
寇正霆笑,不回答我:“接你回南海。现在春运,你不好坐车,高速还有点堵。我饿了。”
我带他去了本地最有名的哑巴面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店,我想和他一起分享。
熙熙攘攘都是人。我们找了个小桌落座,我慨然道:“尽管吃,我请客。”自己要了一两牛肉面,一两鸡丝面。寇正霆觉得很新鲜,要了四种面,每样一两,还诧异地叫住服务员:“你不记下来吗?”
服务员正忙得不可开交,来不及回答就跑了。
一会儿端上来,我的菌菇面和鸡丝面,他的三鲜面牛腩面鳝丝面猪肚面,分毫不差。寇正霆龙颜大悦,边吃边颔首:“正!”
埋单的时候服务员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碗:“三十六块五。”
寇正霆一怔:“全部?你没算错吧?”从皮夹里夹出一张粉红钞票。我本来要付钱,看他这样就没跟他抢。
服务员拿着纸钞跑回柜台。收账的哑巴大叔鼓起眼睛连连摇头,服务员又跑回来:“找不开,明天再给。”把钱放在桌上。
寇正霆说:“实在找不开就算了。我明天不一定来啊。”
服务员急了,蹭蹭跑回收银台,抱了一堆东西往桌上一摊:“自己数。”然后就跑了。仔细一看,全是一元、五毛的硬币和纸钞,在桌上滚来滚去。周围的人面也不吃了,善意地哄笑。
寇正霆又一怔。我拿了四张十元钞票放在桌上,再把百元钞票塞回他钱包,拉起他就走。他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走了一段,忽然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面。你们这里挺有意思。”
我笑笑:“先别感叹,现在我们得回南海了。”
“不去拜访一下岳父岳父?”
我扬眉说:“今天要是回去,我就出不来了。私奔,敢不敢?”
他立刻说:“走!”
路上我们轮流开车。等寇正霆睡着的时候,我用耳机给秦致康打了个电话。
秦致康正在长途大巴上睡觉。我告诉他项目有事,我已经在回南海的路上,今晚家宴不能出席了。
秦致康当然没有异议,还说:“那你去吧。吃饭的事情下次再说,不着急。我还给你带了泰国的手信呢,等回南海再拿给你吧——等等,好像还不行,过几天有个韩国客户要过来,我还得陪吃陪喝陪玩……”
我说:“反正不急,先放你那儿呗。”
秦致康呵呵笑道:“也是。”又答应代我向他家人问好。我松了一口气。由他来传话,再合适不过了——秦致康都没意见,我妈总没话说了。
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期,也该够了。等他送走韩国客户,就正式摊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