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调查所啊,你忘了?”她已经拦了一辆车,“白骨精终于要现形了。”
赵允夫迅速钻进车里,不解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既然有了白骨精,那谁是孙猴子?”
“我是,看我怎么三打白骨精!”她睨了一眼赵允夫,心情格外好,“你就当猪八戒吧,二师弟!”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
中午时调查所便来了一个电话,说江子衿要他们查的人已经被掀了老底,很是有几条猛料可听。江子衿大概问了问,差点儿按捺不住要翘课赶去。
她好歹按部就班地等到放学,一早就用纸条通知了赵允夫,让他做伴儿。到达调查所时,社长亲自为她倒茶,详详细细地说了调查到的资料,又将一沓照片交到了她的手上,另一份早已经快递给了被调查的人。
江子衿很是感激,多给了一倍的费用方才离开。她先是将赵允夫送回家,然后又独自赶到了海澜观景酒店,要会一会那个甄曼妮。
甄曼妮果然就在房间中等她,虽然事先谁也没有约好,但就是这样你等我、我等你,两个针锋相对的敌人,如此默契地见面了。
甄曼妮给江子衿倒了一杯芭乐汁,起先还愿意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只是旁敲侧击地打探道:“今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居然都是我的高清照片。”
江子衿却没空和她迂回,开门见山道:“我寄的,还算满意吗?曼妮姐姐。”
甄曼妮陡然变脸,手中的一杯水晃得几近浑浊。她伴着落地窗外传来的海涛声,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气恼到一张脸发红。她抖着嘴唇,声调不稳,“你——好!”
好什么,却并不说,江子衿也懒得听。她喝了口饮料,将杯子放回玻璃茶几上,望着面前不安的女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身正不怕影子歪。曼妮姐姐,你这是不是该叫自食其果呢?”她仍旧瞪着水盈盈的大眼睛,带着孩子的傲慢得意扬扬地望她。
甄曼妮猛然定住脚步,转头狠狠地剜她一眼。她直接将杯子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杯子碎了。江子衿吓了一跳,微微变色。
她扑过来,大声地叫嚷:“江子衿,我们都要结婚了,求求你别再来捣乱。那些是我的过去,他都可以包容我,你凭什么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你死了那条心吧,就算不是我,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甄曼妮,他是你的养父,是你的监护人!”
江子衿别过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在乎。”
“对,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是他在乎!他有钱、有身份、有地位,你要别人怎么看他?他绝不会为了你而放弃这一切的。再说了,你以为他对你真的有那种情感吗?他比你大十岁,可以做你的兄长甚至是叔叔,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还没完全发育的少女?江子衿,你简直可笑又可怕,你根本不是一个孩子,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鬼!我要告诉他,我要告诉他!”
甄曼妮几近抓狂,她揪着江子衿的头发,要去搜她的书包,“把照片给我,你一定还有!”江子衿红了眼睛,直往后退,一不小心便扭了脚踝,整个人坐到了地毯上,背脊直磕上茶几,钻心的疼痛让她立刻低泣。甄曼妮仍在逼近,她毫无办法,只能拉起她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甄曼妮啊的一声,痛得跌坐下去,江子衿却已经起身逃跑了。
打开门时,甄曼妮仍旧在后头嘶吼:“江子衿,你根本不是一个孩子,你是一个魔鬼,一个魔鬼!我要告诉他……”
门砰的一声关上。
三个小时后,江子衿才回到了柯宅。她在海边坐了太久,一边听浪涛阵阵,一边思索甄曼妮说的那些话。
什么兄长、什么叔叔,什么金钱、什么地位,柯彦夕会在乎这些吗?她不相信,爱情便是一切,若是彼此爱比金坚,是完完全全不需顾及凡尘俗世的。她相信柯彦夕不是这样一个庸俗的人,他会和自己一样不顾流言蜚语,只为了真爱而活。执子之手,便有与子偕老的勇气。
可如果他真的爱她,和她爱他一样爱她,又为何要找出一个甄曼妮,甚至要和她结婚,并将自己抛弃于在旁呢?
不过一瞬的时间,海浪退去后的平整沙滩上,再也望不见她来时的脚步。
她想,她是真的不懂爱情吧。
客厅里,柯彦夕的脸色黑得如同此刻的天幕。江子衿淋雨回来,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原地。她望着他,他并不看她。空气里静谧得只剩下水滴落地的声响,一碎千万片,每一片都有每一片的无奈。
江子衿泄了气,拎着书包要往楼上去,柯彦夕的声音方才在身后懒懒地响起,“小蛮,我厌倦你的游戏了。”
江子衿猛然收回跨出的步子。
“曼妮刚刚来过电话,她说要取消婚约回英国,还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柯彦夕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他伸出手按上她的肩头,将她转向自己,“小蛮,我希望你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可在我尊重你的同时,也请你尊重我。”
江子衿猛然大哭,扔了手里的包,钻入了柯彦夕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一声声喊着:“彦夕,彦夕……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这样凶我……”
柯彦夕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忽略她满脸的泪光,“小蛮,你别这样。真的,我厌倦了你的游戏。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伪装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其实呢,你比谁都有心机。”
江子衿一怔,沾湿的长睫毛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瞪大了眼睛仰头去看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失败,教出一个这样的你。或许我当年带你回来就是一个错误。但你放心,我不会扔了你。我已经规划好你以后的十年,你的月考成绩我也已经知道。既然中国的教育方法并不适合你,而我又不能很好地照顾你,那我选择送你出国。我已经联系了挪威的教育机构,一个月之后,待手续办好,我立刻送你出国留学。”
“你……你……”江子衿方寸大乱,他怎么舍得送她出国,甚至摆出这样严肃而决绝的模样。她号啕大哭,“彦夕,求求你别送我出国,我不要离开你!她和你分手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品行不端。彦夕,她有好多男朋友,她的私生活不检点。她家已然破产,她和你结婚,是要你来救济!”
柯彦夕则是一直推着她的肩膀,眉头蹙得紧紧的,真是不耐烦到极点,“我知道,她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不在乎她的过去,我也愿意帮助她家走出困境。江子衿,你真的够了。什么都不要多说,我主意已定,请你准备好出国。”
江子衿忽然站定,不出一秒,又大哭大闹起来。她张牙舞爪,在柯彦夕的身上抓来抓去,可他一直在退、一直在逃。她无助到了极点,跌坐下去,“我不出国,我不出国,彦夕,我爱你,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柯彦夕满脸煞白,气恼地吼出来:“江子衿,你才十八周岁!”
“那又怎样,我爱你,十八周岁就不能爱你吗?”她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进去,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会出国,我宁愿走都不会出国。”
柯彦夕到一旁点了支烟,猛吸了几口。他蹲在江子衿的面前,将她的脸抬起来,“你走不了的,小蛮,你已经不是那个吃惯苦的孤儿了。你已经过惯了这样奢华的日子,习惯将钱流水一般地花出去。你一年的花费超过了七位数,你再也习惯不了普通人的日子。你也不是爱我,你只是把这种依赖当作了爱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江子衿咬着嘴唇,抬头望他,“彦夕,我爱你,你却看不起我!”
柯彦夕被指尖的烟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松了手,食指上被烫出了浅粉色的痕迹。江子衿站起身来,跑上了楼。
第二天一早,柯彦夕没有在房内的任何角落里找到江子衿。琴房没有,书房没有,连同卫生间、厨房他都一一寻遍,依然不见踪影。想到她昨晚所说的那句话,柯彦夕一阵心惊。他将电话拨给她的班主任,班主任正睡得迷迷糊糊,他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她会去哪儿?也许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可没必要连手机、钱包都一齐丢在家里啊。他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工作的时候常常出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下落。
一开始他只有气恼,认定她是故意为之。若是她任性地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改变主意,那真是打错算盘,要知道他从不轻易地改变决定。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他又转为焦急,她没有钱,能去哪里、吃些什么、怎么回家。万一她真是离家出走,甚至和她十二岁时一样被拐卖,他要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柯彦夕终是按捺不住,下午早早离开公司,开着车在整个翰府寻找她。他心里暗存着一分侥幸,让司机待在家里,她一回来便立刻打电话给他。起初他还真的以为她会回家,直到月朗星稀,日出东方,方才真真切切地相信,这一次江子衿没有和他开玩笑。
“赵允夫,赵允夫……”
黄色灯光笼罩下的长街,赵允夫正慢悠悠地骑着车,突然听到街边某处传来呼喊他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身子一歪,车头猛然打上了路边。
“啊……”一个黑影飞奔而出,却被眼前疾驰而来的莽撞少年吓得杵在原地。亮晃晃的车头转了几个来回,少年看清黑影是谁时,下定决心拐到另一边。
“哎哟!”赵允夫痛苦地呻吟。整辆车擦过一旁的垃圾箱,他从车上跳跃而下,还没来得及躲开危险,就被车架子重重给砸上。那个人影尚未回神,清亮的眼睛光芒闪烁。他将车扶好,又揉了揉身上疼痛的地方,这才忍着痛道:“江子衿,怎么是你!”
可不是江子衿!她穿着校服,站在不出一米远的地方,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向被整理好的领巾此时也是歪的。她的白色衬衫染上灰尘,袜子上也沾了污垢,圆头黑皮鞋上甚至落了一层灰。
怎么如此落魄起来?赵允夫走近两步,无意间握住了她的胳膊,“晚上有自习,你怎么忘了?现在怎么又在这儿出现了?”他忽然蹙起眉头,紧张兮兮地问:“江子衿,你是不是遇上坏人了?你的监护人没来送你吗?你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哎呀,说句话啊,你要吓死我啊!”
他的身后,又来了好几辆车子。都是放学归来的学生,正在热烈讨论一天的见闻,原本冷冷清清的道路一下子热闹起来。江子衿想了想,警惕地将赵允夫拉到了街边的阴暗处。她看了看他,有些难以启齿,“别嚷嚷,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赵允夫即刻听到自己很夸张地大喊了一声。他连忙将脖子一缩,狠狠地一拍后脑勺,“低调一点儿,低调一点儿……不过,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江子衿却没回答,只是低着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赵允夫知道她必定有难言之隐,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能继续追问。“那你晚上准备住哪儿?”
江子衿摇了摇头,她只是想着逃出来,哪里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这一天,身无分文的她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不敢在闹市行走,只好钻入长长的巷子。她走过阳光晒不到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看到墨黑色的砖瓦上爬有深色的苔藓。她一低头,逃一般匆匆地跑开。
静谧的巷子里行人很少,骑着自行车按铃的中年人,推着板车运送水泥的小工,挨家挨户收牛奶瓶的老头……两个相伴而出、挎着菜篮的老妇人缓缓走来,两张镌刻岁月的脸像风干的核桃。其中一个老妇人叹了口气,“唉,连青菜都吃不起了,五块钱一斤,老早正月里也不要这个价!”
另一个老妇人也不高兴,拎起一把葱抖抖上面的水,“五块一斤就五块一斤,搭把葱都不肯。起先一角一把,现在两角就这么两根,啧啧,这种辰光真叫人不要过日子了。”
江子衿从她们身边经过,忽然心惊然后脚步一滞。她在原地轻喘两口气,猛然向后看去,两个臃肿的老妇人正走过拐角,一步两步,看不见了。她怅然若失,怔怔地质疑:这就是她未来的写照吗?跟着老友,挎着菜篮,斤斤计较一角两角几张毛票,因为菜价的偶尔波动而耿耿于怀……
她抬起头,苍茫天际有灰色的鸟儿挥翅而过,发出并不响亮的几声鸣叫,在这样萧瑟薄凉的秋日里飞向窝巢。不,她不要这样的未来,不要这样渐渐陨落的晦暗。她想到了柯彦夕,想到了他用失望的语气告诉她——“你走不了的,小蛮。”
开什么玩笑!她提着两个袋子,撒开脚步往远处狂奔。
赵允夫发现了江子衿的走神,她一定是和家人吵架才逃出来的吧。有时候他也真想这样放肆一次,特别是爸爸揍他的那天。事已至此,拿她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