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彦夕不会去做当年娶了甄曼妮会怎样的假设,也不想再做一次甄曼妮的救命稻草,面对搔首弄姿的甄曼妮时,他也仅仅只是有几分感慨。
柯彦夕挥手让侍应生递来菜单,客气地询问:“想吃点儿什么?”
甄曼妮草草点了菜后便直奔主题,“Max,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的笑容很虚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故?我还是喜欢当年的那个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虽然钱不多,却让人乐意亲近。”
“你倒是没变,快人快语,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他说得冷淡。
甄曼妮先是欣喜,几秒过后方才冷静下来。他这样的人鲜少幽默,更别说是和女人暧昧了,如此一想,刚刚那句话便有些刺耳了。她叹了一口气,讥诮地说道:“说到孩子,你的那个江子衿长大了吗?她该比我更像孩子吧,对不对?”
柯彦夕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你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好像要提防这世上所有的人一样,可你却对那个女孩子例外。曾经我很嫉妒,你连笑都分三六九等,好的永远只给她。那个——”甄曼妮指指他的口袋,里头放着刚刚收起的一张纸巾,“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吗?”
柯彦夕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你不打算多聊一聊自己吗?”
甄曼妮讪讪一笑。
晚饭后,柯彦夕将甄曼妮送回了她的小公寓。这儿是这座城市的低级住宅区,筒子楼紧凑地排列着,他的崭新豪车无法进入。
柯彦夕下了车,跟着甄曼妮拐进了一条小巷。两边是砖墙,一股腐臭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相同的一幕出现在记忆之中,寻回离家出走的江子衿之后,他曾经拜访过收留她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也是住在这样狭小的空间,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上了年纪的味道,他因而无比诧异江子衿是怎样度过那样难熬的一晚。
甄曼妮咳嗽起来,自嘲道:“没想到吧,我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地。Max,你当初不和我结婚是正确的。”
可这些又与他何干?柯彦夕淡淡道:“你快乐就好。”
甄曼妮说得动情:“没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让我感到快乐了。”
柯彦夕无动于衷,“是吗?”
两人很快到了楼下,然而甄曼妮并未打算上去。她看着柯彦夕,眼神有些迷离,“不上去过夜吗?或者,你也可以带我去你那儿。”
赤裸裸的邀请说得稀松平常。柯彦夕不知她对多少男人发出过这种邀请,暗自庆幸他的江子衿永远不会是这样随便的女人。他朗声道:“曼妮,我已经和小蛮在一起了。”
甄曼妮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呢?他们太过亲密,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的。“祝贺你们,她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这又怎样,你仍然有寻找快乐的权利。何况……我并不会告诉她,你千万别担心这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但我选择对她负责,绝不做背叛她的事。”他说得一字一顿,“我回去了,你早点儿上去睡觉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甄曼妮气得发疯,这个男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她最恨的还是那个笑到最后的女人!要不是江子衿,她会如此悲惨吗?会住进小破楼里吗?不,不会的,她会成为柯太太,享一辈子福。
甄曼妮赶了上去,一把拉住柯彦夕的胳膊,“你站住,Max,你给我站住!”她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你说,她到底哪儿比我好,凭什么是她得到你,而不是我?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捡来的小丫头,来路不明的破烂货,她根本不配站在你的身边!”
话刚出口,甄曼妮便已经后悔了。柯彦夕身子一僵,面色煞白。他咬紧了牙关,两片薄唇微微地发颤。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甄曼妮望着柯彦夕离去的背影,无法动弹。
柯彦夕坐上自己的车时,仍旧气愤难平。他按下了车窗,四处找着烟,火焰燃成一朵橘色的花时,他才冷静下来。他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踩下油门,车子在街道上快速行驶。想起刚刚甄曼妮那样辱骂江子衿,柯彦夕没来由地觉得心疼。他想要听听她的声音,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十点了。她明天开学,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他不应该打扰她。更何况,他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若是跟她说,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傻?
他决心将工作安排得更为紧凑,早些做完,早些回翰府。他真的很想尽快见到她。
柯彦夕赶回翰府的那一天,事情却远远不如他心中所设想的那样简单。江子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电话打不通,短信没人回。他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便连夜赶去了她的学校。
江子衿是下定决心要将柯彦夕冷上一冷的,谁让他丝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在被柯彦夕第N次挂断电话之后,江子衿一度对手机这种通讯工具产生了恐惧。
柯彦夕和朋友遇见的那一晚,他先是匆匆挂了她的电话,然后又忘了给她回电话,害她白白等了一宿。如果他不能遵守诺言,何必要给她希望!
江子衿的单方面冷战正式宣告开始。为了惩罚柯彦夕,换到新校区的她,头一次无比积极地交起了新朋友。尤其是男性朋友,只要是长得稍微能看的,她都来者不拒。而这样漂亮的一位女生,一旦能够放得开,那上门排队待宰的男生一定是络绎不绝的,一时间,各路学长蜂拥而至,将江大美女的宿舍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柯彦夕赶到学校时,正碰上江子衿跟一位高大的学长压马路归来,而门口等待的众多豺狼虎豹一齐涌上,将她小小的身躯立刻淹没在人海之中。柯彦夕不禁烦躁起来。他不眠不休地工作超过三十六小时,长途跋涉几百公里,只是为了早一点儿回来见她,甚至还因为超速被拍了照——然而回来之后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吗?
他立刻猛按喇叭。学长见势不妙,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将车开到她的身旁,打开车门,拉她进了车子。
“你什么意思?”柯彦夕猛砸了一下方向盘,做出完全不是他这个年龄段该做的冒失行为。
江子衿不怕他,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约会,你没看见?”
“你——”柯彦夕气得脸都白了。听听她的语气,倒像是他先惹了她,让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他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许你和别的男人过于亲密!”
江子衿不甘示弱,“他又不是别的男人。”
柯彦夕几乎是震惊。这是什么话?他精心照料、一丝也不敢怠慢的江子衿,怎么会和甄曼妮一样随随便便!这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他怒目圆睁,“你再重复一遍试试看?”看他的样子,真像是要吃人!
江子衿冷冷一哼,转过身子,背对着柯彦夕,静静地看着窗外。车厢内极静,因而身后男人微重的鼻息格外清晰起来。他像是蓄足了气势而来的火车,汽笛长鸣,即将从她身上轧过去。
静了十来分钟,还是柯彦夕先做出了让步。江子衿将手搁在膝盖之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在他的坚持下最终放弃。
柯彦夕不停叹气,“小蛮,我现在真的是累极了。为了早点回来看你,我一刻都不敢休息,和时间赛跑。可是你呢,我一回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迎接我。你要我怎么想?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我改,行不行?”
这样的低声下气,还是平日里那个宛若天神的柯彦夕吗?他主宰着一切,运筹帷幄,她甘做臣子,不顾自我,可是现在,他却轻轻地说,我改,行不行?
江子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倒是把柯彦夕弄得手足无措。他抽了纸巾给她擦泪,她却使劲地哭。柯彦夕揽着她的肩膀问:“又怎么了?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果然,就不能哄,一哄她便更拿乔了。
江子衿忽然转身望他,拳头雨点般砸了下来,“谁让你不打电话、不发短信!干什么老是要我先联系你,我不找你你就不会找我吗!还说给我打电话,我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来电话!我就这么好骗,成天被你牵着鼻子走!”
柯彦夕将这段话过滤了一遍,觉得她仅仅因为这样一件事就生气简直是可笑。他难以相信地问:“只是因为这件事?”
江子衿反问:“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他微微一怔,即刻否认,“不,没有。”
江子衿将脸一偏,继续气呼呼地持续着她精心布置的冷战,尽管在刚刚的一次交锋中,柯彦夕才刚刚知道了她生气的原因,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一心一意死扛到底的决心。
回家之后,江子衿照例给柯彦夕放了洗澡水,又帮他挤好牙膏,可刚一出浴室,就望见躺在床上的柯彦夕已经睡得很沉了。
江子衿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他本该晚两天再回来的,这么快便出现在她的眼前,想必很是吃过一番苦头吧。她躺在他的身边,和他同盖一床被子。
什么冷战,告一段落吧!江子衿是那么心疼他。
而最好的和好方式,便是情人间交缠的肢体,深谙此道的柯彦夕,在醒来后发现江子衿的那一刻,便淋漓尽致地释放出被他压抑许久的力量。
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柯彦夕依旧忙碌。每天他都会接到江子衿的两个电话,一个在早晨八点打来,提醒他吃早饭,一个在傍晚五点打来,提醒他早些回家。快到时间了他就干不了事,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动,一心等着她打来电话。
柯彦夕这才晓得江子衿等他电话时有多焦灼,因而他闲下来后也就记得给她拨个电话。起初她还受宠若惊,没过几周就适应了,可他还是听得出她有多兴奋。
然而生活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谁也不知道自己迈过一道坎后,是否会很快迎来下一道坎。当江子衿将一沓照片摔在柯彦夕的办公桌上时,他便知道这份太过灼热的爱情,已经使得自己太过辛苦。
他侧过头,看了看桌面上的照片,不觉惊讶。江子衿开始厉声呵斥他,他气愤不已,将照片扔到了地上。
江子衿弯腰捡起照片,直接摔到柯彦夕的身上,冷笑道:“哼,怪不得你一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又说要改脾气,又肯服软来哄我,原来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柯彦夕咬了咬牙,不想多做解释。他用了一个普通男人的应对方式,拉开抽屉找出一支烟,将它点上。却被江子衿一把夺过,按熄在烟灰缸中。
江子衿气到了极点,咄咄逼人道:“你不许我和男人交往过密,自己却和老情人见面吃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是傻瓜才会听你的话!柯彦夕,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柯彦夕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一时间有些发蒙。江子衿如此盛气凌人,已然超过了他现在所能承受的范围。眉间早蹙成“川”字,他叹气道:“别没大没小的。”
“没大没小?柯彦夕,你搞清楚,你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长辈!我的男朋友和他的初恋情人在餐厅里见面,还有说有笑的!哈,就许你们缠缠绵绵,我这个正牌女朋友连问也不能问一声吗?”
“问什么,你不是已经看到照片了吗?”
江子衿身子一僵,面色唰地变白。她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迅速。
到底柯彦夕是怎样的一个人,温柔还是冷酷?在这一瞬间,江子衿觉得自己很迷惘。以前他也会凶她,也会瞪着眼睛喊她“江子衿”,可是她知道他是宠着自己的,绝不会因为她的任性而讨厌她。
可现在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曾经要和那个女人结婚,要不是因为她的破坏,也许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就不是她了。
她忽然惶恐了,不知自己怒气冲天而来是否正确。男人都厌恶小心眼的女友,而她现在正在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柯彦夕咬着牙关,将照片揉搓成一团,然后用力地扔到一边的废纸篓里。他开了口:“你找人跟踪我?如果我们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怎么继续在一起?”
江子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是要和我分手吗?”
柯彦夕立刻否认,“我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江子衿忽然就红了双眼,双手拍上桌面,上身前倾,“就因为她,你要和我分手?我不过是问你要个解释,你上来就责备我不信任你,信任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有的,至少你该有个解释,是不是?”
“没有。”柯彦夕忽然回道:“没有,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这算不算是解释?又或者,你更希望听到我说,我和她有什么?”
柯彦夕坐到椅子上,双手交握。江子衿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自己即刻消失。她冷笑起来。柯彦夕眼神闪烁,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