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乐、众乐各有情趣,
不论在沉寂的阿拉斯加边陲,
还是喧嚣的纽约市中心,
若能享受独处时分,
同时与朋友、家人、社群和乐融融,
便已踏上快乐的康庄大道。
心流研究一再证实,生活的品质主要由两大因素决定:我们如何体验工作以及我们与他人的互动关系。要知道我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详尽的资讯来自于我们交往的人,以及我们完成工作的方式。一个人的自我就由这两者界定,正如弗洛伊德为幸福所开的处方:“爱与工作。”本章所要谈的是我们与家人、朋友的关系,并探讨人际关系如何才能成为乐趣的源泉。
有没有人做伴,对体验品质的影响甚大。我们与生俱来会把别人视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客体,而他们有能力使生活变得有趣、充实或悲惨,因此我们如何处理与他们的交往关系,对幸福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如果能学会把人际关系塑造得更贴近心流体验,生活的品质就能提升。
另一方面,我们也重视隐私,经常希望能不被人打扰。问题往往是,真正独自一人时,我们又开始觉得沮丧。孤独的人容易觉得寂寞,没有挑战,无所事事。有些人甚至因孤独而丧失某些感官能力,或罹患轻微的失调症。一个人若不能忍受孤独,甚至从中发现乐趣,就很难完成需要全神贯注的任务。因此,我们有必要学习在没有外援时,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
微妙的人际关系
在我们害怕的事当中,被排除在人际关系的洪流之外,不消说是最严重的一桩。我们是社会性的动物,四周一定要有人,才会觉得圆满。很多没有文字的文化,视孤独为全然不能忍受,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独处。很多不同的社会团体—例如澳洲的原住民、美国的阿曼教农夫、西点军校的学生,都把受众人回避视为最大的惩罚,饱受忽视的人会一天天变得沮丧,不久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在有些社会里,遭到驱逐的最终下场就是死亡:被迫孤单度日的人渐渐发觉,自己等于是已经死了,因为别人好像再也看不见他;渐渐地,他不再在意自己的身体,终于真的从人间消失了。“活着”的拉丁文说法是“inter hominem esse”,直译是“在人群当中”;“死亡”的说法则是“inter hominem esse desinere”,意为“不在人群当中”。被放逐到城外,对古罗马公民而言,是仅次于直接处死的重刑;不论拥有多么庞大的资产,一旦被逐,不许再跟同侪接触,习惯生活在大城里的罗马人就变成了一个“隐形人”。大都市里密集的人际接触,就像是一剂清凉的润滑油;即使在工商大城,人际关系尽管可能不愉快,甚或有危险性,但一般人仍觉深受他人吸引。第五大道的人潮里或许混杂着抢匪与变态者,但仍令人觉得兴奋而信心十足。只要周遭有人,任何人都会觉得生气蓬勃。
人生而合群
社会科学调查的结论一致认为,人在有朋友、家人或任何人为伴时最快乐。如果要求一个人列举一天中最能改善情绪的活动,最常被提及的包括:“跟快乐的人共处”、“有人对我说的话感兴趣”、“跟朋友共处”、“有人觉得我性感”……沮丧或不快乐的人最主要的特征是,他们绝少提到上述的体验。支持性的社会人脉也能减轻压力:当一个人可以依赖别人情绪上的支持时,就不太容易被疾病或其他不幸的事件击倒。
人类天生就需要同类做伴,已是毫无疑问。相信行为遗传学家不久就会发现,究竟是哪一对染色体的化学作用,使我们独处时觉得浑身不对劲。在人类演化过程中,基因里添加这种功能是有原因的。凭借合作在生存竞争中超越其他物种的动物,保持在同类能互相照应的距离,存活的机会比较大。以狒狒为例,它们需要同类帮助才能避免受草原上的豹子或土狼所害,如果离群索居,活到成年的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人类老祖宗依赖合群为生存的法宝,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况。随着人类对文化的依赖日益加深,更多需要团结一致的理由因而出现。人类求生越是依赖知识,共同分享学会的一切就越有利;这时独来独往的人就变成了“呆子”—英文中“idiot”(呆子)一词源自希腊文,原来的意思就是“独处的人”—一个不能向别人学习的人。
他人是地狱
矛盾的是,“他人是地狱”也是自古流传的至理。印度教的哲人和基督教的隐士都远离人群,追寻宁静。如果探究日常生活中最恶劣的体验,我们就会发现合群的黑暗面:最痛苦的体验也跟人际关系有关。不公正的上司、粗鲁的顾客,都造成工作上的不愉快;漠不关心的配偶、不知感恩的子女、凡事干预的姻亲,则使家庭变成痛苦的深渊。最大的快乐和最大的痛苦都是旁人所引起的,如此两极化的事实该如何调和呢?
这种表面上的矛盾其实不难理解。人际关系就跟其他事情一样,一切顺利时,我们就觉得非常愉快;挫折丛生时,我们就感到沮丧。其实人是环境中最有弹性,也最善变的因素。同样一个人,早晨可能使我们快乐无比,晚上则可能变成磨人的恶魔。我们太依赖别人的情爱与认可,以至于完全受制于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
因此,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就能大幅改善生活品质。撰写或阅读诸如“如何赢取友谊与影响他人”这类书的人,都很明白这个道理。商业主管渴望实现更好的沟通,以便更有效的管理;初出茅庐的人熟读社交礼仪,为的是争取社交圈子内同侪的接纳与称许。这种态度大致反映出一种企图操纵别人的外在动机。一个人之所以重要,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帮助我们实现目标;只有在我们因一个人本身的优点而重视他时,他才能成为最丰富的幸福泉源。
重新制定规则
人际关系的弹性,能把不愉快的互动状况转变为可以容忍,甚或相当有趣的状况。我们对人际交往情况的定义和阐释,在人与人之间如何相互对待和因而产生的感受上,都会造成莫大的影响。下面就是马克的父母讲的马克的故事:
我的儿子马克12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他抄捷径穿过一座荒凉的公园。在公园里迎面撞见三个来自附近贫民区人高马大的青年。其中有一个人说:“不许动,否则我会开枪打你。”他向其他人示意,他们抢走了马克身上所有的东西:一些零钱和一只旧的天美时手表。“继续向前走,不许跑,不许回头。”
马克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那三个人则走向相反的方向。但没走几步,马克就掉头追上他们,说:“喂,我们谈谈好吗?”他们说:“滚吧!”但他跟在后面,求他们把手表还给他。他说那只手表根本不值钱,只有他会珍惜:“那是我父母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那三个人非常生气,最后决定投票表决要不要把表还给马克。结果两票对一票,赞成还表,于是马克扬扬得意地把表装在裤袋里回家了。但身为父母的我们可是吓得要命,久久不能安心。
以成年人的观点来看,马克为了一只旧表甘冒生命危险,实在太蠢了,不论那只表的纪念价值有多大都不值得。但这个故事说明了一项重要的原则:任何人际交往的情况都可以借着重新制定规则而改变。马克并不认可抢徒派给他的“受害者”角色,也不把拦截他的人当做“抢匪”;反之,他把他们看成肯讲理的人,会同情一个希望保留父母给的纪念品的儿子,结果把一场抢劫事件变成一次基于理性的民主投票。这个例子里,他的成功大部分靠运气—抢匪很可能喝了酒,或完全不讲理,马克就很可能受重伤。但这观念本身还是有用的:人际关系的调适性很强,运用适当的技巧就能改变它的规则。
在进一步讨论如何重塑人际关系、追求最优体验之前,必须转个话题,先谈谈独处。唯有了解孤独对心灵产生的影响,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友伴是幸福不可或缺的要素。一般成年人约有1/3清醒的时间是单独度过的,但我们对于占据人生这么多时间的独处,除了不喜欢,所知却极为有限。
寂寞之苦
很多人孤单而又无事可做时,会产生一种无法忍受的空虚感。青少年、成年人、老人都说,他们最不愉快的感觉发生在独处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论在装配线上工作还是看电视,一般人都是在周遭有人时觉得更愉快振作。最令人沮丧的倒不是独自工作或独自看电视,而是独自一个人并且无事可做。我们的研究发现,独居的人,星期天早晨往往是情绪最低潮的时候,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无所寄托,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在一周其他的日子里,注意力都被外界的例行公事占据—工作、购物、看喜爱的电视节目等,但星期天吃完早餐、翻完报纸以后,还有什么事可做呢?这些无所事事的时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通常到中午时分,他们才会决定要去拜访亲友或看电视转播的球赛,目标感这时才又重现,注意力方可集中于下一个目标上。
独处的体验为何如此受到否定?最根本的答案是:内在维持心灵的秩序十分困难。我们往往需要外在的目标、外来的刺激、外来的回馈,帮助我们控制注意力的方向。如果缺乏外来的力量,注意力就开始游荡,思路也变得混乱—也就是第二章谈到的“精神熵”的状态。
独处的时候,一般的青少年必然会想到:“我的女朋友在做什么?我是不是长了青春痘?我来得及写完数学作业吗?昨天跟我打架的那群痞子会来报仇吗?”换言之,无所事事的时候,心灵就无法遏制消极念头的来袭。除非学会控制意识,否则成年人也会被类似的情况困扰。有关感情、健康、投资、家人及工作的烦恼,总在注意力周遭徘徊,一有机会就乘虚而入。心灵一准备要放松,虎视眈眈的难题就“咻”的一声扑上前来。
正因为如此,电视成了许多人的恩宠。虽然看电视算不得什么积极的体验—很多人说,他们看电视时觉得消极、软弱、易怒,但跳动不已的屏幕至少带给意识某种程度的秩序感。可预测的情节、熟悉的角色,甚至大量的广告,都提供一种令人安心的刺激模式。屏幕使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容易处理的小范围之内,心灵跟电视互动,暂时可以不受个人的烦虑打扰。屏幕上掠过的资讯,会把不愉快的念头逐走。但用这种方式逃避沮丧,实在是一种浪费,因为徒然投下许多注意力,却得不到什么收获。
孤独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