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东方的鱼肚色渐露。云麾将军的宅院一侧便是蓉江池,蓉江池毗邻皇城,从含水殿中流出的滑腻的温泉水便汇入这芙蓉池内。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几位衣裳鲜亮的女子在池边浣洗衣物,唱着歌谣,看她们的衣着服饰,不像寻常大户的丫鬟——连这做粗活的丫头都能身着石榴红绫,想必也只有最得圣宠的云麾将军府上才会有这般气派。公孙夏并非张扬之人,不过那云麾将军公孙夏的妹妹公孙琼章如今德蒙圣宠,平日里最爱这石榴红裙,皇上便恩赐其母家的侍女丫鬟都能身着艳丽石榴红绫,这份既是恩宠,也是圣旨,自然不敢忤逆。
何月棠从一侧跃入墙内,躲开那些仆从奴婢的目光,沿着墙角潜入到了内院。此时内心难免有些惶恐,不知到哪才能寻到公孙夏,即便寻到了,他会不会帮自己呢?内院阁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何月棠躲在一处石砌花圃之后,借矮树花丛的掩护,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脚步这么重,肯定不是公孙夏……听气息,应该是个女子,这里是内院,想来也是公孙夏妻妾居住之所。方才听那些侍女仆从说起什么露姑娘、萍姑娘的……想来也是这公孙夏的姬妾。
“周幼薇……”何月棠微微有些诧异,看着从不远处走入的三位女子,不禁想到:周长华的妹妹怎会在此?难道是被赏赐给了这公孙夏?先前就有听闻云麾将军新婚之时,皇上竟然赐了三个宫女给他作侍妾……
周幼薇与萍花秋露三人手捧食盒,从门外鱼贯而入,模样甚为恭敬,缓步走上这阁楼。突然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
方才送上的饭食都被掀落在地,周幼薇曲腿坐在地上掩面垂泪,脸上还有着红印。萍花秋露跪在一侧,不敢多言,怯怯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沈素素。
沈素素冷笑几声看着周幼薇,“你不过是生得俊俏些,凭借你妹妹如今得了圣宠,你又是皇上钦赐给将军的,便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奴婢没有……”周幼薇还想辩解,但此时也知是无用的,虽然内心委屈,也不敢太过于表露。
沈素素新婚之夜,便被公孙夏冷落一侧,至此之后,公孙夏更是从未来她房中安寝过。这妒火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变得扭曲而乖僻,她只能将怒气发泄到这三个皇帝钦赐的宫女身上……新婚之夜,便是这几个女子让她颜面丢尽……连唯一可以依靠的夫君也对自己不闻不问,岂不是这三人惹的祸事?三人之中,那周幼薇的容貌姿色都是拔尖的,自然首当其冲。虽然三人平日里十分恭顺小心,被沈素素驱之若牛马,但还是难免被责打辱骂。
“素素!你怎会变得如此!”公孙夏走上阁楼,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横眉紧锁。
何月棠在楼下听的真切,不由惊异,方才并未见到任何人走入,那公孙夏的身份竟然诡异莫测至此,让何月棠不由渗出一丝冷汗。
沈素素苦笑了一声,颓然坐在床侧,幽怨说道:“大人数日未见,今天我不过责罚个犯错的丫头,倒有劳大人亲自解围,那周幼薇该是何等荣幸?”
公孙夏示意萍花和秋露扶起幼薇,让三人退下。待三人走后,公孙夏转头看着妒火未平的沈素素,淡淡说道:“这几****事务繁忙,难免冷落了你,你又何苦为难她们?”
“大人有心思过问她们三人,为何不关心妾身?新婚之夜,便漏夜离去……难道不是因为那三人?”沈素素啜泣着擦着泪水,时不时瞥眼公孙夏,希望他能走进安慰自己。
公孙夏只是背手而立并不走近沈素素的身侧,冷眼相对,语气冷漠冰冷,“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全然不似我当初所识的素素……她们三人,我从未碰过,若是不信,我也无法。不过她们毕竟为皇上钦赐,若是这些传到皇宫中,你让我如何面见圣颜?你这番任意胡闹,便是要置我于不义!”
“大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倒现在也只想着自己的颜面……又何尝想过我的苦楚?成亲后,便如躲着瘟疫般躲着我,难道素素的容貌便是那么不堪入目么?”沈素素愈发哭得伤心起来。
“罢了!你若不喜欢她们几个,我便禀明皇上,将她们三人遣送回乡,也不惹你心烦!如今家中鸡犬不宁,我也何必怕触怒圣颜?也罢也罢!”公孙夏拂袖离去,不再理会愈哭愈厉害的沈素素。
公孙夏面容怒色怖人,从阁楼上走下,在不远处的何月棠瞥见了他冷峻的侧面,被这周身萦绕的冷肃恐怖所怔。连忙藏好,虽然自己是来此处寻他,但此时却不敢被他瞧见。何月棠知道自己的隐身咒躲不过公孙夏的双眼,但此时也并无他法。
公孙夏眼神的余光已经察觉到一侧的何月棠,原本冷肃严峻的面容稍稍缓和几分,侧过头看了看一侧的何月棠,点点头道:“随我来。”
“什么……”何月棠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地看着公孙夏。
公孙夏目光温沉若水,凝望着何月棠的双眼,淡淡说道:“跟我过来。”
何月棠微微动了动身子,此时隐身咒尚未撤去,四周的丫鬟仆从也无从看见,这个时间,仿佛只有她和公孙夏。何月棠随着公孙夏一处僻静小道穿过,来至一处繁花锦簇的园子。
一枝娇艳欲滴的垂丝海棠枝桠低垂,落在何月棠的面前,“这是?”一丝惊喜泛上何月棠的面颊,带着些许红晕映衬着这如锦缎般的花海。
公孙夏淡淡一笑:“这是海棠苑,为你而修葺,可还喜欢?”
“什么……为我?”何月棠心头微微一紧,突然觉得一丝娇羞窘迫,这种感觉在之前都从未感受过,不敢抬头看公孙夏的眼睛,说话也变得有些断断续续,“既然是君子,瓜田李下这番让人误解之事,又何必做?你已有了妻室。”
公孙夏牵过一枝花枝,淡然一笑,并未回答方才何月棠的疑问,放目这满园绯红殷红,悠然道:“群芳谱上记载,海棠一共四品,一曰西府,二曰垂丝,三曰贴梗,四曰木瓜……这海棠苑里移植栽培的,四品皆有之,还从荆楚之地寻到了极其稀有的白海棠,不知月棠姑娘是否喜欢?”
“公孙大人,今日来此还有重要之事,还需你的帮助。”何月棠避开公孙夏迷恋的眼神,抱拳道:“那位在皇宫中尚食局珍膳坊遇到的竹狸鼠,不知大人能否帮我寻到她的下落?”
公孙夏看何月棠有意避开自己的话题,对何月棠方才的疑问也故意不作回答,微微眯着双眼,淡淡笑道:“月棠为何还如此见外?那只凤回首的玉簪也从未见你戴上,倒是鬓边多了一支绒花,如果月棠喜爱绒花宫花,我也会多为你留心。”
“公孙大人!你便是如此哄骗女孩,待她们心许于你之后,便又再无情抛弃么?我不该偷听你的私事,但现在还要多说一句,此事确实错在大人,那几位女子并没有错,却因大人而备受煎熬……不论是那三个宫女,还是你的侧夫人。”何月棠面容冰冷沉静,语气严厉,“今日来此,本事为求大人帮忙打听那桃林仙的下落,若是大人不能帮忙,月棠也不再叨扰。感谢公孙大人的心意,既然你已成亲,这些事情也莫要再提,我平生最不屑的,便是薄情寡义道貌岸然之人。”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云雨枉断肠。”公孙夏凝望着眼前那簇海棠,神色有些黯然,沉默片刻后,略略摇了摇头,有些怜惜地看着何月棠,“那桃林仙的下落我确实不知,若是有消息,定会告知。”
何月棠微微抱拳,谢道:“多谢大人。如今还有一事,那几位女子,你打算让她们去哪?”
公孙夏沉吟片刻,低声道:“让月棠见笑了。她们是皇上钦赐,我并不敢随意遣送,还需禀告皇上,才好定夺。”
何月棠点点头:“若是可以,还希望大人能让她们都回家,离乡背井来此,又倍受欺凌,也是可怜。”
公孙夏并不做回答,微微背过身去,看着这满眼迷离的花海飘英,神色略带忧虑,微微颔首道:“你要打听的人的下落我自然会帮你留心,不过那皇宫也莫要擅闯,下次,我并没有把握能救你。”
何月棠略略扬手抱拳,点头道:“多谢告知,在下也告退了。”
皇宫内院的太液池内,白莲初绽,如今灵力颇望暖意甚浓,很多花草的花时也提前且延长不少。公孙琼章慵懒地倚在蓬莱岛上的问仙亭一侧,随意撒了些果品碎屑喂着那湖内簇拥层叠的锦鲤。
“公孙昭仪,那沈素素的来历也查明,她并非安陆县令沈越之女,而是公孙大人从江南带来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在公孙琼章身侧垂首而立,恭敬异常。
“林秀娘,你可有何看法?”公孙琼章似笑非笑的看着池中的锦鲤,随手拿起一大把饵料洒下,引得那些锦鲤争先恐后地强夺。
林秀娘点头谄媚笑道:“公孙大人这样费心思来掩盖这女子的身份,想来这女子定然来历不凡,极有可能便是那玉衡之主。”晓娥的尸身被废弃后,那附在其上的山娘鬼魂便又寻到了林秀娘的身体,林秀娘也是宫中的年长宫女,凭借这样的身份,也方便进出一些内院而不惹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