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棠被此时公孙夏迷离且深邃的双眸弄得有些窘迫,连忙侧头,看着玉山下的周幼薇,说道:“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谈花论道,是周姑娘想见见你……”
公孙夏将长笛收回怀中,走进何月棠身侧,微微欠身,凑近何月棠的面容。此时公孙夏漆黑雪亮的双眼中竟然多了几分柔情和惆怅,淡淡问道:“难道你不想见我?”
何月棠下意识避开公孙夏的眼神,连忙跃下玉山,对身侧周幼薇说道:“我在不远处等你。放心,我绝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说罢,调皮的笑了笑,对着周幼薇眨眨眼睛。何月棠便穿过海棠花径,来到泉水侧的一株海棠树下,信手拈了一片草叶,随性吹奏起来……这折草为笛的法子还是爹教的,当年在月树之境的时候,靠在爹身侧,静静地听他吹奏那悠远清亮的乐曲。爹曾经说过,世间穿凿附会的诗词太多,但有一句最得他心: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水精月树里的梨花树影,比那杏花更多了几分清高素洁,那悠远的乐曲和清逸的冷香,仿佛还萦绕身侧。何月棠此时颇有些想念家乡,还有爹娘……
远处传来的乐声清澈悠远,仿若演奏这乐曲的女子内心一般纯净透彻。公孙夏缓缓步下玉山,走到周幼薇身侧,语气颇为冷漠,淡淡说道:“既然要见我,却又如此怕我……”说罢云淡风轻般笑了笑,望着何月棠乐声飘来的方向,双眼目光悠远似有几分出神。
周幼薇不敢直视公孙夏的面容,此时依旧无比恭敬,柔声道:“感念大人不计前嫌,多次救我性命。”
“罢了,我并没有时间与你谈论这些。你安心回乡便可……那琼章,往后也害不了你。前夜之事,也莫要再与任何人提及。”
周幼薇抬起头,鼓足勇气凝视着公孙夏冰冷的眸子,“大人之事,幼薇自然不会多言多问……只是仍有一事……”
“何事?”公孙夏眼中的笑意飘渺不定,看着周幼薇仍然透露着惊恐的双眸。
周幼薇回望那乐声传来之处,点头道:“那夜之事,幼薇也不愿再想起,但是我明白,大人绝非无情之人……那日的话语,不过是权宜之计……”
公孙夏眉头稍稍挑动,低声道:“此事你也不需多想。”
周幼薇抿了抿嘴,继而说道:“大人所倾心的女子便在不远处,为何大人不亲自将那番让我转述之话告知于她?还是大人希望由我来传话,便能断了幼薇的念想?”
公孙夏冷冷一笑,摇头道:“我是何人,你已知晓,为何还这般执迷不悟?”
周幼薇摇了摇头,叹道:“幼薇并非得寸进尺之人,能多次得大人相救,已是荣欣至极……只可恨,自己不过寻常之人,根本无法为大人分担,或许我根本没有资格爱慕公孙大人……”
公孙夏心头微微一蹙,却假意冷漠般摇头哂笑,“你要见我,我也见了,往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周幼薇轻轻咬着嘴唇,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多谢大人不计前嫌,还能听我聒噪这些。”周幼薇从头上取下一支小巧的银簪,递与公孙夏面前,微微颔首不让公孙夏看见自己此刻含泪的双目,“这件小簪,还望大人收下。虽然不过寻常物件,但也是幼薇感激之心,从此之后,幼薇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公孙夏淡淡一笑,顺势接过这小巧银簪随手丢在了一侧草木之间。那小簪子原本精巧,如今被抛入这草丛灌木间,便不见了踪影。
周幼薇并不介意公孙夏的此番举动,只是微微欠身行礼,浅浅一笑,声音已然带着些许哭腔:“今朝别后,还望各自珍重。”说罢,周幼薇立刻转身向乐声飘来的地方走去,陡然间双眼中强忍着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迎风落在这海棠花径之上。
何月棠看见缓缓而至的周幼薇,察觉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缓缓起身,关切问道:“周姑娘,发生何事?”
周幼薇假意释然一笑,微微摇头道:“并无他事,这次有劳……”还未等说完,突然周幼薇身子瘫软,倒在了这松软花径之上。
何月棠连忙搀扶起虚弱的周幼薇,为她把脉。不由长舒一口气,叹道:还好,只是寻常的昏厥……可能是这些时日太累的缘故……御剑之术从这里去往江都也许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样的身子怕是受不了那腾空凌风,如今也不好立刻赶路,得先送她回金风酒肆休憩几日。
何月棠将周幼薇负在背上,正待御剑离去,突然察觉到四周花海的一丝不寻常的悸动……海棠花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强大的气场,纷纷摇落。何月棠意识到此事的不寻常,连忙将仍然昏迷的周幼薇安置在一处僻静花树山石掩映之处,又用隐身术将周幼薇的身子隐去。
玉山上的公孙夏对四周动静似乎无动于衷,从怀中取出竹笛继续吹奏着,笛声似利刃般锋利,穿透那铺面而至的霸道刚劲之力。
何月棠来至玉山之下,看着此时仍然气定神闲静心演奏的公孙夏,颇有些不解……想要走进询问,却察觉到公孙夏此刻笛声的劲力竟然如此霸道……与那空中突降的刚劲之力不相上下。
突然间,笛声骤然停下,公孙夏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溅散在那玉山石之上,这抹血迹竟然将莹润玉石浸染成了血红之色。何月棠蓦然一惊,纵身一跃来至公孙夏的身侧,搀扶起此时虚弱的公孙夏,关切问道:“这到底何事?这力量,是冲你而来……难道是你的仇家?竟然有如此功力……”
公孙夏沉重地喘着气,以笛子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并没有回答何月棠方才的疑惑,侧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冷笑几声道:“秦掌门,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何月棠蓦然一惊,惊讶地顺着公孙夏的目光寻去,只见秦云羡一袭鹤氅飘然来至二人面前。秦云羡面容冷肃沉静,冰凉如水的双眸落在了何月棠身上,神色微微有了异变。
何月棠惊异地看着秦云羡,“秦掌门,怎么也来了此处?”
秦云羡愤然拂袖,喝道:“月棠!此话应是我问你才是?如此胡闹,竟然还与此等妖邪混迹一处!”
何月棠搀扶起虚弱的公孙夏,神色颇为不服,“公孙夏绝非掌门口中所言妖邪!”
秦云羡目光冷肃,语气严厉,“月棠,离开此人身侧!你尚且年轻,不能被此人蒙骗。”
何月棠并不理会秦云羡的命令,不屑地撇了撇嘴,叹道:“我虽然年轻,但也有自己的判断。公孙夏绝非妖邪之辈!秦掌门无故将他重伤至此,又岂是磊落君子所为?”
公孙夏苦笑了几声,抬眼看着秦云羡,摇头不屑地叹道:“素闻秦掌门磊落开明,对魔域之妖也并无偏见,为何却会对我有如此误会?”
秦云羡冷眼扫过公孙夏的面容,淡淡说道:“公孙琼章已自尽。”
公孙夏心头蓦然一疼,眼中闪过一丝凄怆,叹道:“是么?琼章并非愿束手就擒之人,如此也是她的心性。”
秦云羡此时真气汇集于掌间,霎时间身侧花叶飞舞,玉山的玉石也出现了隐约裂纹,“我无意取你性命,但借尸还魂之事,还需公孙公子随我回蜀山一趟详细说明。”
公孙夏冷笑道:“借尸还魂之事,确实为我派的法术……但掌门又有何证据说明我曾以此术害人?”
秦云羡眉头微微一动,现在所有的证据确实都指向了那已然自尽的公孙琼章,但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位公孙夏,绝非善类……断不能轻易放过。
公孙夏察觉到秦云羡此时眉宇间闪过的疑虑,豁然一笑,也不顾此时身上的伤,缓缓立起身来,直视秦云羡的双眼,道:“素闻蜀山包容豁达,妖不为恶,掌门也不多问……但如今,却因在下所承门派,而冤枉了在下……在下亦曾闻蜀山这般名门大派也出过一些不堪之辈,难道要因为那几个作恶之人,便可以随意诬蔑蜀山清誉?”
秦云羡神容冰冷,仰面叹曰:“此言并非无理,不过我若无证据,也断不会轻易来此……借尸还魂之事,你又当如何解释?”
“秦掌门,借尸还魂本北疆之民的祭祀之仪,是让在世之人与逝去爱侣亲人能有再见之机会……本门源自北疆,自然也与这北疆的民间秘术有所关联,不过本门门派不幸,出了奸邪之人,将这原本无害之术变为害人邪法……而如今,这作恶之人已然自戕,掌门却仍不放过我,并不似掌门磊落的作风……掌门若有证据,恐怕刚才的相斗中,掌门也不会手下留情了?公孙夏在此谢过。”公孙夏微微扬手抱拳道谢。
何月棠搀扶起虚弱的公孙夏,关切地问道:“公孙夏,你没事吧?我随身带着一些伤药,或许能帮帮你。”
“公孙夏,虽说如此,但仍为防万一,还是需将你待会蜀山询问,若真冤枉了你,本派自然会给你个交代。”秦云羡右手一扬,捆仙绳从秦云羡袖中飞出,将公孙夏牢牢缚住。公孙夏半跪在地,嘴角仍然渗下血水,冷冷哂笑。
“掌门……”何月棠还想求情,却被秦云羡目光喝止,何月棠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清锋剑瞬间出鞘将那缚住公孙夏的捆仙绳斩断!何月棠对公孙夏喊道:“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