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夏面容沉静,眼神却颇为复杂,此时故作平静却也难掩眉宇间的纠葛争斗,缓缓说道:“也不过一月时间。”
“一月时间……”阚琼章自嘲地笑道:“那也确实够久了……”说罢,将腰间的那枚五色水晶的禁步愤然掷下,那五色水晶禁步应声而碎裂成数块,伴随着琼章凄厉而痛彻心扉的哭声,水晶残屑四散飞溅。
公孙夏转身离去,不再理会那边垂头哭泣的琼章,此时,他的心也如刀绞般剧痛,但理智告诉自己,成大事者绝不能拘于小节……师尊的安排自有深意,自己若是违抗,且莫说心中谋划已久之事恐怕无机会实现,就连自己和琼章的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
“那些事,从来都不由我们自己决定。琼章,你与我同出一门,竟然如此看不透……生而为棋子,步步由人操控……”
想到此处,公孙夏心头隐隐作痛,虽然并不强烈,但似乎确实刺在那最疼之处……那五色水晶禁步静静地躺在那闪烁着如豆火光的灯台之下,裂纹中透显折射的光晕,落在斑驳陈旧的桌面之上,猛然间,内伤突然又发作,鲜血又从口中渗出缓缓滴落。
窗外斑驳的树影摇曳,犹如哭泣般的风声浪涛让人心绪难平。公孙夏微微阖上双目,静心调息,但这强烈的杀意,让灯台上的烛火突然一闪。
“我未料到,你竟然会变得如此……也罢,死了也能得自由,好过这身不由己地活着。”公孙夏轻轻喟叹道:“琼章,你输便输在了不该手软……既然要动手,为何不一狠到底?到最后竟然还心存不忍,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成大事?我也怕是要毁在你的任性妄为之中了!”
公孙夏盘腿坐于床沿,阖目假寐,心中的思绪却被门窗外那细碎的风声扰乱,山间草木苍翠迎风摇曳不止,沙沙作响。
云破月现,闲花弄影。
徐湘还未睡下,在山间一侧岩石旁盘腿静坐。这山间灵气,夜间的才是最清灵的。师父告诉自己,在这时候倾听这山间草木花树的细碎低语,也是一番趣致。
徐湘每夜都会来此静坐几个时辰,仔细聆听着这摇曳草木的低语轻叹……一枝得了灵气的琼玉枝条伸到徐湘面前,小心试探着。
徐湘早已察觉,但故作不知,他虽然不过八岁,但已是秦云羡掌门所授的入室弟子,行事沉稳远在同龄之上……一阵徐风拂过徐湘的面颊,徐湘微微一惊,不由想起今夜公孙夏的那番言语,突然若有触动。但片刻后,这疑虑也随山间清风被吹散,自己明白要成为蜀山掌门自然要放弃许多,但身为修道之人,匡危救困守住一方安宁才是自己的愿望,这也是师父的夙愿吧?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韩秋今夜巡夜,走过此处,看见岩石一侧阖目静坐的徐湘,“徐师弟每夜都来此处修行,可是有所悟?”
徐湘无邪一笑,转过头看着韩秋,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地说道:“我每夜都来这里听这些花草树木说话……”
韩秋似有了几分兴致,走至徐湘身侧,盘腿坐下,将长剑放在一侧,不解问道:“徐师弟可听到了什么?能否告知?”
徐湘眯着眼摇头道:“这些只能自己感悟,我可说不出来。师兄你也陪我一起听听……”
“我虽长你许多,但悟性却远逊于你,自愧不如。”韩秋温和笑道,点点头,学着徐湘的样子,阖目凝神静听这山间的细碎迷离的声音。
徐湘突然睁开眼,歪着头看着韩秋,低声问道:“其实我听说,之前有一位岳师伯放弃了掌门之位,去了人间游历……今夜又有人告诉我,当掌门和掌门的入室弟子,便要断情绝爱,放弃很多人间唾手可得之物……韩师兄,这****又是何物?我怎么听得似懂非懂的?”
韩秋悠然一笑,从怀中取出那只白玉雕琢而成的白兔,略略出神片刻,随后又将那白兔收回怀中,“****二字原本便是虚无缥缈之物……你尚且年幼,既然不能多想,便不要多想……或许有一天你遇到了,便会明白。”
徐湘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般说道:“那****便如这山间草木的窃语……”
“为何如此说?”韩秋侧过头看着徐湘稚气的面容。
徐湘故作神秘的指着这山间草木,说道:“方才师兄问草木到底说了什么,我不是也回答,让师兄自己亲耳听听才能知晓么?”
二人相视抚掌大笑,会意心中。
暮春时节的江都,杨花榆荚漫天雪飞。
此时还是清晨,街上少有行人。周幼薇与何月棠走到周府一处侧门之处,轻轻叩门。还未清醒的杂役有些不耐烦地吆喝道:“谁啊?”正揉着双眼之时,打开门时惊讶地发现大小姐回来了,不由激灵一下,正待大声召唤其他的仆从,却被周幼薇摇手制止。
周幼薇点头浅笑道:“周添,老爷夫人现在还未起身吧?暂时莫要打扰。”
周添连连点头道:“大小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天大的喜事,自然要早点告诉老爷夫人和太老夫人。”
周幼薇垂首浅笑,“这是自然,待会伺候老爷夫人起床梳洗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吧……”
周添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周幼薇牵起何月棠的手腕,轻声道:“月棠,你昨夜陪我说话,也未休息好,让他们给你收拾间舒适的客房,先休息下?”
何月棠连连摇手道:“我不困了,只是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府上拜见老爷夫人,如何?”
周幼薇面露诧异不舍的颜色,挽留道:“月棠今日怎么又如此来去匆忙?昨夜你还说想吃八宝鸭,正想让人准备。”
何月棠面容微微迟疑,心中仍然忧心此时仍在蜀山的公孙夏,“今番你们家人团聚,自然要好好叙叙,我将那事办好后,便再来找你还有长华?如何?”
周幼薇点头道:“月棠既然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多加挽留,记得,若是得空便来这里。”
何月棠抱拳浅笑,眨了眨眼,说道:“还有八宝鸭呢……我自然记得。”说罢摆手挥别。
蜀山静笃别院后的花圃,公孙夏信步其间,也感受到一种别样的韵味……这份恬淡自若,倒是往日中没有感受过的。公孙夏取出笛子,坐在一处山石之上,缓缓吹奏。
桓伊曾弄柯亭笛,吹落梅花万点香。
一曲梅花落,悠扬婉转,不远处打理清扫庭院的弟子不由引颈望来。
花圃中一只跳跃的白羽雀儿引起了公孙夏的注意,这雀儿似乎很怕人,并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站在一枝花枝上歪头看着自己,似乎是被这笛声吸引。
公孙夏将笛子放下,看着那只警惕的鸟雀,侧目看着这胆小的雀儿,淡淡笑道:“你也懂音律?”
白玉雀儿似乎有些应答,歪了歪头看着公孙夏,但仍然不敢飞近,脚下的那枝花枝上的护花金铃不住摇晃,却也惊不到这雀儿。
“它很胆小,除了掌门外,也只见它和何姑娘比较亲近。”徐湘从一侧小径绕出,手上还提着几只精致的铃铛,系在一旁的几支新发的蔷薇花枝之上。
白玉雀儿跃起飞走,留下身后花枝上金铃清脆的铃音。
公孙夏将竹笛收回怀中,笑道:“这护花金铃也吓不到这鸟雀,为何还系这么多?”
徐湘摇头道:“别的鸟雀还是管用的,独那只白玉雀儿不怕这铃音。”
“却是有趣……说不定那雀儿在这山中修行得了些灵智。看方才的情景,它似乎还懂音律,却是有趣?这是你们秦掌门所饲?”公孙夏目光平和沉静,看着正在系铃铛的徐湘。
徐湘点头道:“它当时受了重伤,掌门去江南游历的时候从几个顽童手里救下的,伤好后,它也不离开,索性便在这林间安家了。”
“难怪,这么怕人……”公孙夏若有所思看着山林间腾起的雾气,又转头道:“你方才说,那只雀儿对何姑娘也颇为亲昵?可是那位月棠姑娘?”
“嗯,是呢!”徐湘透过花枝看着公孙夏,说道:“说来也奇了,那只雀儿之前也未见过何姑娘,那次第一次见,便对何姑娘格外亲昵,当真是奇了。”
公孙夏淡然一笑,问道:“你们秦掌门对何姑娘也颇为关照,说不定这鸟雀知道主人心思,以示亲近。”
徐湘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掌门那天还训斥了何姑娘,我还第一次见掌门那么冷沉的面色。”
公孙夏诧异一笑,又摇了摇头,叹道:“秦掌门昨夜告诉我,那位何姑娘是秦掌门挚友之女,掌门想必也是关心所至,不知如秦掌门这般人物,何等人物才能成为他的至交之友?想必也是卓越不凡之人。”
徐湘得意一笑,点头道:“那当然,何姑娘的爹,可是聚窟洲的何墨前辈。”
“聚窟洲……何墨?”公孙夏眉头略略一动,虽然早已料到何月棠来历不凡,但没想到此番关系,虽在意料之内,也出乎意料之外,“曾听闻海外十洲上的些许故事,没想到何姑娘便是这传说中的十洲之人。”
徐湘神情天真,咧嘴笑道:“刚开始觉得你挺讨厌的,今天看来,也不似昨日见的那般邪气萦身,蜀山的灵气能让人心也静下来?不是么……”说罢,徐湘将几只剩余的金铃收回篮中,双手揖礼道:“我还需去别处花园打理照看,公孙公子也可信步走走,以解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