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和在盗取水精月树之后便不辞而别,杨敏天真地看着何墨,好奇地问道:“师兄,你不恨她?”
何墨摇头惋惜:“她是身不由己……我不能再让她如此受苦。”
听到这句话,杨敏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艳羡的感觉,如果能得何墨半分怜惜,她死也无憾……可惜她只是人偶,在所有人看来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罢了——甚至比不上这里的草木。
没有灵魂,没有前生和来世,但连今生之所愿,怕是也要辜负了。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杨敏认真地念着绿水畔青石上的刻痕,努力地去理解其中的含义,似乎有一丝温暖也有几分伤感,努力幻想着,自己便是被思念之人。嘴角浮起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当然,这些只能是臆想,世间的女子在求而不得之时,还能奢望来世,而我呢?杨敏想到此处,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亦是从未有过的悸动,打破了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有人告诉过她,想要修得正果,必须斩断情缘无爱无恨——但何墨又告诉她,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三界六道,人之****才是最珍贵的……无情无欲的千万年孤独寂寥。
去也终须去,住又不曾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去处……青石下浅浅刻着这行娟秀的字迹,是王静和留下的。杨敏认真读着,用手抚摩着这浅浅的刻痕,闭上眼,仿佛感受到那女子心中的哀伤。
阴差阳错的命运,颠倒了两个人的人生……王静和在罗浮幻境中对杨敏说道:“即便是镜花水月,我也要让她无比绚烂。”杨敏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或许就是这在人看来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吧,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那日,杨敏摆脱了邵青的控制于市集与何墨见面之后,似乎感受到了何墨对她的关心,即便这样的关心和王静和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或许这仅有的吝啬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身具王静和魂魄的缘故……难道更多的还是恨,恨她夺取了王静和的魂魄,改变了这个魂魄生生世世的命运,成为玉衡之主,恐怕生生世世都难得太平安好了。再次回到聚窟洲,依旧繁花如昔,只可惜人却变了。倘若自己能像那无情的流水带走落花,也不会徒生如此多的烦恼,突然怀念当初那个单纯懵懂的自己,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宁谧。
杨敏在努力寻找内心的宁静,却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红叶……此时的红叶没有旱魃那分冲天的戾气,也没有那妖艳的容貌,淡淡的如同绿水一般娴静优雅。
“你……”杨敏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疑惑不定地打量着这位女子。
“我乃旱魃,本名红叶,也不过与你一样的寻常女子罢了。”红叶浅笑道,素手纤扬,接过飘落的花叶,若有所思地看着。
杨敏浅浅一笑,摇头道:“你为上古天神,岂是我能相比的,前辈莫要取笑。”
“天神?”红叶摇头笑道:“神亦是人,你我相同之处在于,都是身不由己,都钟情于不该钟情之人。”
“你?”杨敏缓缓低下头,心中暂时的平静,又被打破,那些不安分的欲望又浮上心头。
红叶微微哂道:“我一生爱慕过两位男子,一位是天帝苌戈……另一位,你也识得。”
“那另一位呢?”杨敏有些好奇,抬头看着红叶。
红叶摇头笑罢:“与你一样,便是何墨。”
“什么?”这个答案显然超乎杨敏的意料,杨敏低头叹道:“你竟然也会钟情于师兄。”
“****之事,本来不分贵贱。正如你,虽为人偶,但你的真情远远强过人间那群负心薄幸之人。”红叶打量着杨敏,继续说道:“只可惜,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很多事情求而不得,也不做他想。”
杨敏疑惑地摇摇头:“你与我之前所见差异甚大……让我不敢相信是同一人。”
红叶无可奈何的笑道:“与你见面,我也无需将自己伪装。往日我的嚣张乖戾,无非是要掩盖内心的脆弱害怕罢了……我敢与你说这些,因为你不会对我有排斥,不似那些人——我可以以最简单的样子与你交谈。此时的我,不过一个为情所困,遍体鳞伤的女子罢了。”
杨敏沉默良久,静静地望着此时宛如静莲的红叶,心中仿若有几分触动伤怀。
红叶摇头笑道:“若是他人,此刻必定会问我很多问题……前几日邵青来红叶谷寻我解惑,我对他的疑问,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也是位有趣之人,虽为离钩的烈焰紫晶分身,但是与我所认识的离钩全然不同——除了那份自傲和自负,或许邵青是离钩隐藏着内心深处的另一面吧。于是我很想知道,一个人被自己打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听到此番言论,杨敏心中升起阵阵疑惑:“你与赤炎,或者说是离钩,都受困于天罡阵,此时你扰乱离钩的计划,是想要夺取天罡之力为己所用?”虽然理智告诉杨敏,眼前之人恐不能轻易相信。
“天罡之力?”红叶不禁笑道,似带有嘲讽和不屑,“恐怕你们连天罡之力为何物都不知晓吧……难道仅仅是无上的神功法术?太过肤浅……如果仅仅如此,离钩也不会如此费劲心思,要成为天罡之主了。天罡阵重结,对于苌戈和离钩来说,都是他们所期望的……人间那群自以为聪明之辈,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活在谎言之中……岂不可笑。”
“?”杨敏微微一怔,“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红叶笑道:“如今天下,唯独我最有资格点评离钩与苌戈之为人。我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就算你说与他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杨敏惊讶之余,也难免苦笑自嘲,“是么?”
红叶惋惜摇头叹道:“想必你们早已知道,天罡阵并不仅仅为了保护人间不受侵扰,也是为了镇压我与离钩……苌戈忌惮我二人功高盖主,恐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但他更怕的,并非我与离钩……而是人间众生。苌戈、离钩与我,不过空有天神的虚名,其实也不过凡人修炼而成。人间蕴含的灵力之强大,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既然能有我们三人的出现,难道他不怕日后千万年间人间的灵力孕育出更加强大之人么?天罡阵只是一个规则而已,成为天罡阵之主,便有权利重新制定规则——天罡阵镇压的并不仅仅是魔域之妖,天罡阵设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镇压人间的灵力……让凡人们永远懵懵懂懂,无知无觉,岂不是遂了苌戈永为天帝之心愿?现如今,被奉为洞天福地等灵力充沛之地,不过是人间强大的灵力被天罡阵镇压后残余的余热罢了。即便有人修仙求道,得道之后也不过苌戈掌控中的棋子罢了,且还要一生绝情绝爱,忍受千万年的寂寥。”
杨敏沉默片刻,自嘲似地笑了笑,仰面看着天空里四散的飞花,轻轻叹气。
红叶话锋一转,轻叹道:“我初见何墨之时便知,以他的天资,如果没有天罡阵的限制,超越苌戈,指日可待——只可惜,他情执过重,怕是永远做不到如苌戈那般狠辣决绝——但也是他让我钟情怜惜的缘故。”
杨敏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难怪圣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红叶冷笑道:“若真是应了这句倒也罢了,无非不偏不倚无爱无恨!”
杨敏淡淡说道:“前辈与我说这些,是让我放弃重结天罡,帮助离钩么?”
“枉费我与你说了这些,看来你悟性还是不高。”红叶摇头嘲讽笑道:“离钩可不希望你们放弃重结天罡……他一心取苌戈而代之,自然要成为这世间规则的制定者,如没有天罡阵,他也当心人间灵力的解封会不会出现那些威胁他帝位之人——但是他也许做不到如苌戈那般决绝,我在他的分身邵青身上似乎看到了离钩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深情,倒也有趣。”
杨敏神色黯然,静静地看着红叶。
红叶摇头叹道:“我不过局外人……谁为天帝,都不会容得下我。我曾经以为我只剩下仇恨,后来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或许,我是不希望人间众生为一个谎言活着,我钟情之人为一个可笑的谎言而耗费毕生的精力。我告诉你这些,因为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也知道你对何墨的情谊在我之上——最重要的是,你为玉衡之主,如果你此时自杀,便可以终结这个谎言。”
杨敏苦笑道:“我不过操控了王静和的魂魄,待她魂魄转世之后,人间的野心之人,还是有机会重结天罡。”
红叶笑道:“待转世之人体内灵力觉醒,最快也需几十年的时间。这段空白,便是人间的机会。”
杨敏静静地看着红叶,眼神中有疑惑,也有不甘,平静地问道:“前辈告知这些,恐怕并非为了天下苍生吧!”
红叶神态自若,妩媚掩口笑着,看着杨敏的眼睛,已经明白杨敏此时的所思所虑,“我自然也明白你舍不得辛苦得来的魂魄,他人死后还能有来世,而你却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你的记忆和爱恨连成为天河边浣魂草的机会都没有!你怎能心甘?或许你可以将方才谈论的辛秘告知另外几人,让他们放弃重结天罡……但是他们会相信么?如今剩下的另一个办法,便是杀死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