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一听心中一动,不由抚掌大笑道:“善!大善!!”
就连那些士族大夫,听了姬秋的提议也忍不住暗里点头。
姬秋这第二个主意,说白了,便是让秦王用一个世家的虚名,去换取那些行商手中的粮食。
因为这是个讲究门第风骨的时代,这时世,有许多富甲天下的行商,因为他的祖先身份地位不高,故而就算拥有家财万贯,其社会地位,亦与当时的贱民无异。
像这样的人,是极为愿意用自己多余的钱粮去换取一个高贵的身份,来改善后世子孙的社会地位的。
而秦王,在不用亏空国库,不用发放俸禄,只需要颁发一个虚拟的世家名号给已经死了的人,便可以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这实在是件太过划算的事了。
众说纷纭中,姬秋声音一提,又道:“其三,以上二法,皆不能持久,只能暂时过渡,时至明年春耕,尚有数月光景。臣自愿前往周邻各国,游说其资助,捐得粮草赈济不丹、参麦等地百姓。”
原本被姬秋一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的秦王犹豫了,他略为沉吟之后,便朗声道:“此策虽好,然,这出使之人,还容本侯再想想罢。”
随即秦王又问:“方才公卿说有四策,还有一策呢?快快说来。”
姬秋自然清楚,这是秦王在转移话题。
当下她也不在此事上多作坚持,逐回道:“臣所说的前三策,均为治标,并不能治本。臣以为,要除后患,君侯应该下令处于上游的各城开渠放水,而下令不丹、参麦等城亦要广开水渠。这样,水溢可疏,水少可蓄,如此以来,人可胜天,方可免除日后的灾祸。”
她的声音朗朗而来,清脆悠远。
秦王惊呆了!
对姬秋,他原就有着强烈的猎奇心理。但是,他与这个女郎接触越多,知之越深,便越发觉得惊奇惊喜。
这个女郎,如取之不尽的甘泉,看似平淡无奇,只有饮过之后方知那股甘甜清香,远非酒酿名桨可与之相比。
在场的将相名士也惊呆了!
这个女郎一席话下来,不仅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更对这些灾民回乡之后的前期过渡,后期规划,无不考虑详尽谋划周详。
最为厉害的,便是这个女郎最后那一策。
仅此一策,便足以看出,这个女郎胸中有丘陵。开渠,疏水,蓄水。那该得多大的智慧,多大的胸怀,才可以想得如此长远啊!
此时,秦人看向姬秋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和善起来。这个女郎,她是真的有国士之才!
这时,一个士大夫站了出来,他向姬秋深深一辑,不无羞愧的说道:“公卿果然有国士之才,在下心悦诚服了。”
他的语气很真实,表情也很温和。
随即,这个士大夫又向秦王一揖朗声道:“臣不才,自愿陪公卿出使各国,望君侯恩准。”
“之前三策,工部、礼部、户部火速去办。至于出使人选么,本侯尚需再想想。此事便后议罢,退朝!”
让人诧异的是,行事一向雷厉风行的秦王竟然长袖一甩,径自走了。
姬秋怔了怔,忙提步追了上去。
姬秋急急地出了大殿,眼看着秦王往御花园而去,她忙提步追去。要知道,一旦秦王进入后苑,姬秋要找他,可就没这般容易了。
谁知道,姬秋追到一个转角处,却差点裁进一个人的怀里。她堪堪稳住脚根抬眸望去,却见那笑得不怀好意的正是秦王,而原本随侍在他身边的寺人宫婢,一概退了个干净。
这是有意在等自己了?
姬秋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
“秋来至我身边已有月余,任却因诸事缠身,一时挪不出时间来与秋叙叙旧。不想秋竟然渴任至此,不惜急匆匆而来投怀送抱,任甚是欢喜。”
秦王的笑容甚是可恶,而他说出的话,就更加可恶了。
姬秋每当面对他时,那种无力感,便嗖然而至。因为,就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鲜有的几次接触中,眼前的秦王已多变得,快让姬秋精神分裂了。
她时而觉得,眼前的郎君,还是当年那个率真可爱的青衣少年。时而她又觉得,眼前这个郎君,是那个大殿之上一呼百诺,英武威风的大秦君侯。
秦王倒好,角色转换自如,神色亦收放自如。
姬秋可就苦了。
她即无法将秦王完全当成当年的任,可当他犹如当年般与自己玩笑时,姬秋又无法将他当成完全的秦王。
就如现在这般,原本要找秦王谈论出使之事的姬秋,让秦王三两句戏谑之词便弄得乱了方寸,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秦王见了,益发得意,露齿一笑,又朝姬秋凑近了两步,向她伸出右手。
日光下,秦王晶莹明澈高远的双眼,正含着笑,温柔地盯着她。
姬秋对上这样的眼神,不由得心跳慌得漏了一拍,她连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暗暗想道:秦王这人,不正经时甚是不讲道理,对人又有手段,我得避开他的目光才能与他谈事。
她还在沉思时,秦王修长白净的大手已握上了她的小手。
两手相握,姬秋的小手不由颤抖了一下,本能地便想抽回。
就在这时,秦王右手一紧,阻止了她回抽的动作。
姬秋低着头,双颊绯红,低低叫道:“松开。”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武装起来的强硬。
秦王转过头来,他双眼微眯地盯着她,温柔笑道:“秋在与谁说话?这么硬的口气?”
这种时候他倒是想起自己的身份来了解。
姬秋的脸更红了,她咬着唇,恨恨地说道:“为臣虽然不该如此同君侯说话,然,君侯也不该忘记,我还是未嫁之身。”
“哦。”
秦王点了点头,他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去,悠然说道,“这个我知道。”
完全便是一副你说了句废话的表情。
姬秋气极之下用力一挣,生生将受制的左手抽了出来。板起脸正色道:“所谓君臣有别,男女有别,君侯还请休要戏耍属下。”
瞟了甚是急怒的姬秋一眼,秦王一晒,露出雪白的牙齿淡淡地说道:“这个无妨,日后,我自会娶姬秋为妻的。”
这话一出,姬秋彻底愣住了。
良久,她眨了眨眼睛,慢慢走近秦王,甚是认真的看了看甚是认真的秦王。
半响,她方悠悠一叹,轻软又不失坚决地说道:“君侯莫不是忘记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成为你妻室的。”
“如果我允你独霸后苑呢?也不可能么?”
秦王嘴角一挑,脸上的表情是鲜有的认真。但对姬秋而言,却无异于惊天响雷。
半晌,她无力地低下头去,带着无限萧瑟,低低地说道:“你是大秦的君侯,而姬秋,不过是起于卑暗的侍婢。尊贵如你,肯屈尊娶姬秋为妻,已是天大的恩惠,又怎么可能让姬秋独霸后苑?”
说到这里,她似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哧地一笑,转而又接着说道:“君上或许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心高之人,既容不得自己像货物般被送来卖去,又容不得别的妇人跟自己分享丈夫。君上是大秦国的脊梁,就算君上愿娶我为妻,允我独霸后苑,然,君上的君臣未必会答应!这天下的秦人,也未必会答应!届时,君上也难免会与公子重耳一般,或是为了保我性命而舍弃娶我为妻的念头,或是劝我委曲求全,来成全你们对我的爱恋。哧,真是无趣之极……”
姬秋便这般,带着淡淡的嘲讽,如同讨论天气一般,自嘲自苦。只是,说到后来,她却越说越是无力。
秦王望着这样的姬秋,长叹了一声。
随即,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扶着姬秋的双肩,强迫她望向自己。
直到姬秋因害怕而颤栗,双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抖时,他才不无爱怜地拥她入怀,霸道而不失温柔地说道:“本侯不是公子重耳,本侯要保全自己的妇人,还不需要以舍弃为代价。我的妇人,自然要与我一同站在九层土台之上接受世人敬仰,何须要偷偷摸摸,委曲求全!”
不愧是秦王,三两句话便原形毕露,一贯的狂妄霸道,一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的霸气,竟再次让姬秋怔住了。
良久,姬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出秦王的怀抱。
直到与秦王隔了数步之远,她才站定了。
微微仰起头,她略带苍白的面上又沉静如初,坦然如初。
望着目光一直纠缠在自己身上的秦王,姬秋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如春花般的微笑。
她说:“君侯若是真心爱慕姬秋,便许我一个自在罢。如若有一天,姬秋能自谋良田千亩,奴役无数,君侯便允我退隐徽山,任我自在来去,允许我自在活着。君侯若能答应姬秋,许我一个自在,姬秋必定倾己之力,为君侯图谋天下,以示感恩!”
“秋不信我?”
秦王笑得随意,然,一口白牙却在阳光下散发着森森寒光。
姬秋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姬秋只是觉得,自己的前程命运,还是捏在自己的手里,要安稳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