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郎,先是夸自己有傲世之才,说自己的气度胸怀,都快追上天下名士之首的晋公子重耳了。
随即她话风一转,又自嘲不该听信世间的传言,竟然还花了五十金见自己一面,那表情,那神色,似乎很是后悔,大为不值一样。
梁侯大子听到这里,脸孔一沉,冷笑道:“好一个无理的女郎!”
怪不得这梁侯大子有喜贤的美名,被姬秋这么一激,果然生气了。
姬秋脑中电光一闪,表面却含着笑,悠然地说道:“大殿下以为在下无理了么?本使却不以为然呢!”
她这是激将了。
梁侯大子眉头一皱,脸孔阴了阴。因为担心会败坏了自己求贤纳言之名,所以,他便强自忍着这口气。
当下笑了笑,说道:“本殿倒真想知道,我梁侯公子有何失德之处,居然会让你这个女郎见了如此失望。”
梁侯大子这句含讽带刺的话一出口,左右众人同时哧笑出声。一时之间,殿内的笑声再度传荡。
姬秋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嗤笑,她朝梁侯大子双手一叉,朗声道:“敢问在坐的诸位,大儒狐偃之才,较之在坐的诸位如何?”
在座的贤士不明白她问这个是想说什么,然,在座的几位贤士虽然在梁国小有名气,但毕竟不如狐偃那般,是举世有名的大儒。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一个贤士疑惑地盯着姬秋答道:“狐偃为当世大儒,我等,自然不如偃公。”
姬秋清脆地接着又问道:“天下儒士都知道,士不可以不弘毅。本使请问,以此比较,公子重耳较之大殿下如何?”
她说,天下的儒士都知道,士人不可以不胸怀宽广的道理。如果用这个标准将你与公子重耳比较,谁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呢?
梁侯大子更狐疑了,他盯着姬秋,答道:“晋公子重耳,为天下名士之首,本殿与他自然无从比较。”
姬秋双手一合,朗声道:“本使斗胆再问,若论见识,大殿下同我主秦侯比较,谁更为不凡呢?”
梁侯大子眉头微皱,冷声道:“秦侯为少年明君,本殿与他,亦是无从比较!”
姬秋直视着梁侯大子,清脆地,却又带着名士般的傲然,尖锐地说道:“是以,本使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因为,大殿下与在座诸位,并非狐偃、公子重耳与秦侯之辈,故而才会对本使如此无礼。”
这个女郎,她居然说,因为你们的才能、胸怀、见识不如那三个人,所以,你们才会看轻我,对我如此无礼!
姬秋的话声一落,窃窃私语声便在房中响起。
少顷,经过深思的梁侯大子,慢慢地将手中的长剑,连剑带鞘都递给了身后的侍从。然后冲着姬秋一揖,徐徐说道:“本殿无礼了,使臣勿怪!”
其时,为人郎主者,不仅要能求贤纳言,更要虚怀若谷,知错能悔。像梁侯大子这般重清誉的,自然不能在一个女郎面前落下既无见识,又无胸怀的口实。
何况,这个女郎还是以秦国使臣的身份来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殿下,无须多礼。”
姬秋淡然而笑,侃侃说完之后,便左右顾盼了一下。
梁侯大子如梦初醒,忙高声令道:“赐榻。”
立时,一旁的寺人,连忙替姬秋搬来榻几。
姬秋朝梁侯大子叉手一礼,便施施然坐了下来。
离子与另一侍婢,忙上前一左一右跪坐在她身后。
在梁侯大子一脸的深思中,姬秋徐徐说道:“梁、秦两国素来交好,故而,无论每年前往秦国采购铁石的国家如何许以重金,我大秦国,始终优先照顾了贵国的需求。毕竟,梁、秦两国,素来是亲如兄弟的友邦,岂是黄金可以衡量的么!然,当我大秦有难之时,自然也就想到了还有大梁国这般友如兄弟的邻国在。故而,今次本使前来,便是想请贵国为我大秦捐粮,救我大秦万数流离失所的子民。”
姬秋说到这里,梁侯大子不由便打了一个激淋。
不止是他,连左右众贤都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他们未曾想到,姬秋会这般开门见山地上门索粮,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
铁石向来便是战争中的必须品,而整个大梁国,根本就不出产这种铁石。
这个女郎,她一张口就拿这铁石说事。还说什么,始终优先照顾了贵国的需求。这在梁侯大子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个屁!
秦国保证大梁的铁石需求是没假,但那完全是大梁国无奈之下,砸下比其他国家更多的黄金之后才争取到的。
然,这个女郎甫一开口,便提起这铁石之事,意思便很明显了,如果这次大梁国不为秦国捐粮,那么往后,大梁国也就别再想着能从秦国买到铁石了。
这,简直就是威胁。偏偏梁侯大子还拿她没办法。
梁侯大子也是个厉害之人,想了想,便推诿道:“捐粮之事,本殿觉得使臣还是应当向我君父亲自提起,毕竟,本殿只是梁侯大子,尚未执政,不便擅作主张。
“这个自然。”
姬秋闻言微微一笑,又淡淡地说道:“本使今次前来找大殿下,实在是这大梁国迟早都是大殿下的天下,本使担心,梁侯年事已高,谋事不够周全,到时因小失大,伤了兄弟友国的情谊,日后于大殿下不利呀。”
姬秋甚至不需要再说下去,他们也明白了。
姬秋所说的每一句话,虽是威胁,却是事实。更是大梁国与秦交恶,最为惧怕的结果。
良久,梁侯大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朝姬秋一叉手,“本殿下已明白了,使臣,请暂回吧。”
姬秋微微一礼,转身出了厢房。
在座的诸位,目送着这个女郎离开,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表。
其实早在姬秋初到梁国时,梁侯大子他们便知道了,此次来的使臣居然是个女郎。他们更清楚,大秦国的使臣,这个时候到访是为什么而来。
因为秦国六城受干旱所累,受灾子民已达十万之事,在各国间已经流传开了。
一则是因为秦王居然让一个女郎作为出使大臣,这让大梁国觉得有被轻视的感觉。就算这个女郎已是举世名人,然,梁国上下还是觉得被轻视了。
二则,梁国委实也不想拿出粮食来赈济秦国的子民。然,梁王又不愿直接拒绝来使,于是,这接见之事,便被有意地拖延下来了。实则是梁王希望这使臣能知难而退。
让梁侯大子没想到的是,这个女郎她居然直接便找上门来了。原本便没将妇人放在眼里的梁侯大子,一时兴起,便想见识见识这倒底是个怎么样的妇人,因而才会先发制人,让这个女郎一进门,便给了她一个难看。
谁知道,这个女郎,居然不惊不惧,三言两语便让自己落了下风,还向自己陈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等女郎,其才能胆识,已是梁侯大子平生仅见。
他这才顿悟,秦王不惜以一城换来的妇人,果然非同凡响!
望着姬秋那渐行渐远的妙曼身姿,梁侯大子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情,便油然而生。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他才转头说道:“离公,随我去见君父。”
“诺。”
一个年老的贤士一诺而起,紧随在梁侯大子身后,直奔梁王宫而去。
姬秋虽然在房中时侃侃而谈,然,一走出房门便浑身大汗涔涔,双脚虚软。
她这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因为紧张和兴奋的缘故。
她一回到居处,那些贤士便连忙围了上来。姬秋淡淡一笑,并没有解释的想法。看到她转身入内,众贤士连忙围上了离子,小声地询问起来。
他们才问了几句,姬秋清亮的喝叫声便从房中响起,“来人!”
“在!”
“吩咐下去,此间事已了,准备赶往齐国!”
“啊?诺!”
听到外面越来越响亮的议论声,姬秋倚在纱窗口,双眼出神地望着远方,暗暗想道:梁侯大子是梁王最为信任的儿子,也是梁国实际的决策者之一。他此番已被我说得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必会全力说服梁王。看来,此间事便可以算完了。
准备起程并不是一句话,很多工作做起来都大费时间。
到了第二天,便有寺人来宣姬秋进宫了。
不出所料,姬秋堪堪提出请梁国捐粮的事,梁王便欣然应允了。当然,如梁、秦两国,素来便是兄弟友国的场面话,梁王自然也没有少说。
姬秋代表大秦君侯谢了梁王,便退出梁宫。
第二天,梁侯大子便亲自前来请姬秋前去收粮。让她没想到的是,梁国居然捐出粟粮五百辎之多。
除此之外,梁侯大子另外还带来了一百金,以示他亦是个重才之人。同时,他又甚是不舍地表达了自己的挽留之意,希望姬秋在此间事了之后,能投奔于他。
姬秋收下一百金,婉言拒绝了梁侯大子后,车队终于再次启动,向着齐国开进。
没想到,姬秋离开雍城时所带来的礼物不但没有损失分毫,反而多得了五十金。
当然,前往齐国的姬秋自然不会知道,倾城之妇在梁国上下,俨然成了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