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大军踩着辰光缓缓行进,东方渐渐绚烂的朝阳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镀上一层鎏金色,神圣而晖芒。佟寅之伸手拂在眉前,挡住那已有些炽热的阳光,蓦然想起幼时在日照底下练功,那酷爱青衣的女孩偷偷为他撑一方阴凉在头顶,拂一段清润在眉梢。她的指尖不意滑过他额头,山泉一般清凉。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罢。佟寅之微微扬眉,硬朗唇线渐趋柔和,如冬日廊角一片余阳,氤氲里依稀是她温暖人心的笑,只是,早已不属于他。鼻端渐渐呼出一气,权作微弱的叹息,笑容尽敛,他蓦然闭眼又睁开,前方的千山万水倒映在眸中,将一袭青衣沉沉罩住。
“侯爷!”一个听来有些熟悉的声音跃然而现,打破他少有的忧郁,令他缓缓转过视线,是一名家仆打扮的灰衣青年,正牵了马儿朝他恭敬行礼。
“你是……”佟寅之刻意犹豫,迅速将他从上自下打量了一遍,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青年略一作揖礼貌道:“我家小姐请将军至道旁林内的丰波亭小叙片刻,并不会耽误侯爷多少时间。”
“你家小姐?”佟寅之不由重复,语调略带一分惊讶,脸色却分毫未变。
“季家二小姐。”家仆微微躬了身躯,声线十分平稳。
是她。佟寅之猛然惊醒,一句应答僵在喉间,双手不禁握紧了缰绳,视线下意识地逃向别处,见,抑或不见,似乎都不再重要,身份尊卑,前路殊途,竟是相见不如不见。
见佟寅之微露犹疑之色,家仆忙进前一步道:“我家小姐有要事需同将军一叙。”
“要事”二字落入他耳中,只觉分外坦然与轻松,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家仆身上,那不亢不卑的语气,那恭敬而不卑微的姿态,无一不是她的影子。他呵呵一笑,却仿佛是累极,“好吧,你先行带路。”
丰波亭是京都郊外一座古亭,相传是贞观年间一位得道高人用于遥请仙人博弈而建,历经百余年依是岿然傲立,那微扬上翘的亭角酷似冲天而起的昂首鸿鹄,亭顶立着一樽三重寿葫芦,俱是色彩明丽雕工考究的精细物事。
佟寅之随那家仆渐入林荫深处,枝叶交叠的缝隙里,仿佛已见那人青衣青裳端庄坐圆桌一角,笑容轻淡如一抹微云。近了才知那不过是幻象,银织翟羽斗篷下一身青衣依旧,眉眼始终是旧日模样,却不再盈盈带笑,反是幽幽的,藏了些许哀伤。
薇薇伸手遥指他跟前一方石凳,笑如蜻蜓点水,“坐吧,不必拘礼。”
佟寅之依言坐下,不经意间扫视一圈,却发现家仆早已悄然退去,他竟全然不觉,眼前只剩这一抹不复灿烂的笑。